原標(biāo)題：清明|每個人都有自己告別世界的方式

文|馬俊

15年前的一個深夜，祖母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這個世界。祖父早發(fā)現(xiàn)了，慌得不知所措，連電話也打不出了，赤著腳跑到我家叫人。祖母的身體一向不錯，前一天還做了一桌美食給回娘家的姑姑吃，誰也不曾料到她會突然離開。

那年祖母76歲，也算高壽了?？墒俏覀?nèi)胰硕紵o法接受她的離世，簡直讓人崩潰。兒孫們還未盡過一天孝，我們都習(xí)慣了她的照顧和付出，她做的紅燒肉和糖醋魚最好吃，她把院子里的核桃樹結(jié)下的果子給我們分，她把好吃的藏在柜子里留給我們……可她竟然招呼也不打就猝然離開。

我們個個哭得撕心裂肺。姑姑的眼淚都要流干了，眼睛腫得睜不開。我的父親是個堅強(qiáng)的人，此前從未見他流過淚，可是那次他號啕大哭。

我無數(shù)次夢到跟在祖母身后去菜園里摘西紅柿，她依舊是笑瞇瞇的模樣，把最大最紅的西紅柿給我吃。夢醒之后，我的枕頭濕了大半。我還為她寫下大量回憶性的文字，寄托哀思。

一個善良而普通的人去世后，帶給活著的人無限悲傷。悲傷的眼淚匯成海，流淌著綿綿不盡的深情。后來很多年里，我們提起祖母都會黯然神傷。她以悄然無聲的方式告別世界，留下一個溫情的背影便消逝在時光蒼茫之處。

5年前，86歲的祖父突然性情大變。他原來最怕給別人添麻煩，80歲以后還是獨居，自己做飯完全沒問題。無論誰去看望他，他都會囑咐不要總來，好好過自己的生活。可我從他打給我的一個電話中發(fā)現(xiàn)了端倪，那次他讓我給他買無糖蛋糕，要最好的。那些話從他嘴里說出來，我覺得不可思議。以前我給他買東西，他都會怪我亂花錢，還總嫌我買的東西貴。

后來我跟親人們說起祖父的變化，大家竟都有同感。祖父時不時就給兒孫們打電話，今天要買這，明天要買那。我們懷疑他有老年癡呆的前兆，可他思維正常，腦子并不糊涂，而且說話很有邏輯性，還能把自己的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條。醫(yī)生也說，這種情況無需吃藥。

祖父性情大變后，一家人都圍著他轉(zhuǎn)。有段時間，他愛上了旅游。年歲大了去不了遠(yuǎn)方，我們就帶著他去附近走走。他總是大清早就突發(fā)奇想，提出要去哪里玩。大家忙了一周，周末都有安排，可他不管你有多重要的事，都要推掉去陪他。他走路已經(jīng)很慢了，我們要全程跟隨他。他喜歡在旅游景點吃飯，不管多貴的飯菜我們都帶他去吃。酒足飯飽之后，他卻撇撇嘴：“不好吃！”那兩年，祖父把自己當(dāng)成月亮，讓我們一群星星圍著他轉(zhuǎn)。

被他擺布得無可奈何了，我們難免抱怨。尤其是兩位姑姑，祖父已經(jīng)嚴(yán)重影響了她們的正常生活。可祖父依舊樂此不疲，仿佛不給別人添點麻煩就不舒服。就在我們的耐心和承受力到了極限的時候，祖父突然病倒。他在病床上無法自理，兒孫們擦屎擦尿伺候了一年。他的身體狀況越來越差，最后氣若游絲。在所有兒孫圍在床邊時，他離世了。這一次，我們的悲傷好像沒有那么多。

姑姑說，祖父大概是故意折騰這幾年，為的是讓我們不要太想他?？晌矣X得他不是故意的，這應(yīng)該是他告別世界的方式，跟祖母不同。這樣的告別，他是無意識的。

人，生的時候千篇一律，死的時候卻千差萬別。每個人都有自己告別世界的方式，而這種方式是自己無法左右的。我們無法左右生，也無法左右死。生命的逝去永遠(yuǎn)是一個難解的謎題，充滿了玄妙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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