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觀察者網(wǎng)專欄作者 王霆懿】

巴以沖突再次升級，美國力挺，歐洲搖擺，阿拉伯世界沉默。這其中，一個小國的身影尤其引人注目。

11月22日，在國際社會的呼吁下，以色列與哈馬斯達成臨時停火協(xié)議。這是自10月7日加沙爆發(fā)以來，沖突雙方取得的首次短暫休戰(zhàn)。背后的斡旋者正是卡塔爾。

近日，又有消息傳出，卡塔爾首相兼外交大臣穆罕默德同以色列情報和特勤局（摩薩德，Mossad）局長巴爾內亞以及美國情報局（CIA）局長伯恩斯，12月18日就被哈馬斯扣押人質的相關會談“取得了積極進展”，但目前尚未達成協(xié)議。

無獨有偶，2020至2021年，美國與塔利班代表也是在卡塔爾先后進行多輪談判，最終才達成“和平協(xié)議”，實現(xiàn)美軍撤離阿富汗，為二十年阿富汗劃上句號。此外，卡塔爾在調解也門政府與胡塞武裝（2008年）、黎巴嫩“多哈協(xié)議”（2008年）、利比亞的特布和圖阿雷格人之間達成的協(xié)議（2015年）、肯尼亞和索馬里之間的談判（2021年）、伊核協(xié)議談判（2022年）都扮演了重要角色。

作為中東地區(qū)僅有35萬本國人口的最小國家之一，為什么卡塔爾能夠長袖善舞，成為加沙沖突和阿富汗難以替代的調停者？更引人矚目的是，除了外交斡旋外，卡塔爾還成功舉辦了2022年世界杯和2023年世博會，獲得了國際社會的空前關注。為什么這個僅有一萬多平方公里的半島小國，會成為戰(zhàn)火頻發(fā)的中東地區(qū)的一抹綠洲？

卡塔爾埃米爾 圖自半島電視臺

左起：卡塔爾首相穆罕默德與摩薩德負責人巴爾內亞 資料圖

小國大業(yè)——難以替代的中間人

12月11日，在有上千位國際政要和各界精英參會的第21屆多哈論壇上，有記者曾詢問卡塔爾首相顧問兼外交部發(fā)言人馬吉德·阿勒安薩里博士（Majed Al Ansari）：“為什么卡塔爾能夠調停加沙，而不是其他國家？”

對此這個帶有贊許的提問，馬吉德博士并沒有面露欣喜，反而略微深沉地回復：“為什么是卡塔爾？這是個非常好的問題。我們僅有不到35萬人口，沒有充足的人手，沒有足夠的手段，沒有強大的外交資源來做這些本該是大國做的事情。但是其他國家不愿或無法承擔這些國際責任，而這些艱難、急迫又關系成千上萬條人命的事情始終要有國家來做。如果其他國家愿意且有能力調停，我們非常樂意交給他們來做?，F(xiàn)在，我們只好盡力為國際社會做出自己力所能及的貢獻。”

雖然這個回答略帶主觀色彩，但是縱觀各國，確實難以找出其他國家像卡塔爾一樣，能夠為以色列、哈馬斯、美國和伊朗等各方所接受。

客觀來看，除了卡塔爾政府的主觀意愿，相比于其他國家，卡塔爾作為中間人確實具有一些其他國家難以替代的優(yōu)勢：

穩(wěn)定的安全保障

自2000年以來，卡塔爾政府先后向美軍開放烏代德空軍基地（Al Udeid Air Base）和薩利耶陸軍基地（As Sayliyah Army Base），為此耗費數(shù)十億美金，并承擔了基地大部分的日常開銷。至今，烏代德空軍基地仍然是美軍在中東最大的軍事基地，能夠容納上萬名美軍士兵。

烏代德空軍基地局部

作為交換，卡塔爾獲得了美國強有力的軍事和安全保護，兩者形成了重要的安全同盟關系。2022年3月，卡塔爾正式成為“重要非北約盟國”，進一步鞏固了與美國的軍事安全聯(lián)系。

由此可以看出，牢固的美卡關系是卡塔爾推行突破性外交政策的主要安全保障，也促使美國將卡塔爾視為其與地區(qū)內敵對勢力（如塔利班、哈馬斯、伊朗等）溝通的主要管道。

平衡的對外聯(lián)系

盡管與美國保持著密切的軍事合作，卡塔爾同時也罕見地維系了與區(qū)域內不同勢力的友好關系。塔利班和哈馬斯等在卡塔爾都設有代表處，還長期接受卡塔爾的財政資助。相應地，多哈也成為這些政權與國際社會溝通的代言人。而美國出于多方面考慮，默許甚至支持卡塔爾扶持這些組織。

與此同時，卡塔爾與伊朗、土耳其等地區(qū)大國也保持著密切的、軍事和經(jīng)濟聯(lián)系。即使是受到廣大阿拉伯國家封鎖的以色列，也早于1996年就與卡塔爾建立了貿易關系，此后兩國高層交往不斷。

由此來看，卡塔爾是中東地區(qū)為數(shù)不多能與各方保持密切關系的國家，使其成為各方都可以接受的調停者。

雄厚的財力支撐

長期的對外關系投入需要足夠的財力支撐?？ㄋ栍?971年才獲得獨立，但在短短數(shù)十年間從貧窮的小漁港成為世界最富裕的國家之一。根據(jù)世界貨幣基金組織數(shù)據(jù)顯示，2023年卡塔爾的人均所得為8.19萬美元，位居世界前十。

卡特爾GDP

不同于相鄰的海灣國家注重石油產(chǎn)出，卡塔爾于上世紀90年代就開始投資天然氣生產(chǎn)。2022年，卡塔爾是世界最大的天然氣出口國，出口量為8000萬噸，約占全球貿易量的三分之一。能源出口帶來的巨額財富為卡塔爾協(xié)調各方關系、支持各方勢力提供了充分的財力支撐，也使其成為各國爭相交好的對象。

卡塔爾天然氣出口數(shù)據(jù)

嫻熟的外交手腕

即使擁有以上種種有利條件，卡塔爾仍深知自身只是一個小國。因此，卡塔爾處理外交事務非常謹慎，更多運用嫻熟柔和的外交手腕。

雖然有不少反對勢力寄居在多哈，但卡塔爾政府往往對這些機構或個人有各種約束。哈馬斯和塔利班的代表在卡塔爾非常低調，穆兄會和周邊國家的一些異見成員雖然也在多哈有容身之所，但都鮮少公眾面前發(fā)聲露面。

卡塔爾往往采取較為中立的立場，為各方提供談判便利，而不是將自身的觀點強加于人。正如卡塔爾舉辦的歷屆多哈論壇，既可以看到蠻橫強勢的美國政客，也可以聽到伊朗和阿富汗等“抵抗陣營”的聲音。如卡塔爾首相顧問馬吉德所言，“我們希望容納不同的聲音，而不僅僅是一種聲調”。

在調解加沙沖突和阿富汗問題時，卡塔爾協(xié)調舉辦了多輪公開或非公開的談判，在各方之間勸和促談、彌合分歧。為此，卡塔爾的外交部成立了專門的工作組來處理相關問題，確保談判在高度保密的情況下進行，從而贏得了各方信任。

此次加沙前后，以色列情報部門負責人大衛(wèi)·巴尼亞（Davide Barnea）多次訪問多哈與哈馬斯領導人進行談判。雖然雙方開始的立場相距甚遠，談判異常艱難，但最終在卡塔爾的推動下仍達成了臨時?；饏f(xié)議。

卡塔爾外交部發(fā)言人馬吉德·阿勒安薩里表示：哈馬斯與以色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接近達成協(xié)議

長期以來，卡塔爾致力于通過全面平衡的外交策略來提升自身的國際影響力，塑造有利自身的外部環(huán)境。這些舉措主要基于卡塔爾領導人對內外形勢的深刻認知和前瞻規(guī)劃。時至今日，大多能源生產(chǎn)國仍倚重原油生產(chǎn)并受油價波動而收入減少，但自上世紀90年代以來，卡塔爾前埃米爾哈馬德·阿勒薩尼積極推動將經(jīng)濟重心由石油轉向天然氣生產(chǎn)，從而引導經(jīng)濟進入了新賽道。

而無論是美軍基地還是哈馬斯代表處，都是由其他國家搬遷而來。2003年美國入侵伊拉克后，沙特開始限制美軍在國內軍事基地的行動。而時任卡塔爾統(tǒng)治者的哈馬德力排眾議，促請美軍由沙特轉移至卡塔爾。2012年，哈馬斯駐大馬士革辦事處因支持敘利亞革命而被敘政府驅逐，幾經(jīng)周折才轉移至多哈。同年，哈馬德甚至還訪問了加沙，成為自哈馬斯統(tǒng)治加沙以來首位訪問當?shù)赝鈬I導人，并提供了4億美元的重建援助。與此同時，哈馬德還投入大量資源打造了半島電視臺，在中東和國際層面產(chǎn)生了廣泛影響。

然而，卡塔爾的小國雄心并非一帆風順，其驟然崛起的影響力和突破性的外交舉措甚至招致了不少非議和抵制。2017年，由于卡塔爾與伊朗等國關系密切、支持半島電視臺批評沙特和阿聯(lián)酋等國政府，沙特和阿聯(lián)酋等多個國家與卡塔爾斷交，并對其實行海、陸、空全面封鎖。時隔5年，卡塔爾外交危機才得以緩解。經(jīng)此一役，卡塔爾對外政策更趨審慎，鮮少公開評議周邊國家的內政。

作為中東地區(qū)的蕞爾小邦，卡塔爾在錯綜復雜的地緣博弈中取得了舉世矚目的外交成就，獲得了遠超其自身體量的國際地位。但小國在大國夾縫中生存，實際上殊為不易。盡管卡塔爾的領導人布局長遠，但囿于實力，仍難以掌控局勢的發(fā)展。在中東波譎云詭的風浪中，卡塔爾恰如波斯灣中的一方小島，竭力在各方勢力間扮演中間人和調停者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