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陪讀“毛坦廠”

原創(chuàng) 顏旭 零度往上

高考產(chǎn)業(yè)小鎮(zhèn)的發(fā)展模式，是否可持續(xù)，可借鑒？無論答案是與否，陪讀媽媽這個群體都值得被關(guān)注。它讓我們在更遼闊的意義上去思考，被精英教育所裹挾的那些具體的尤其是從鄉(xiāng)村來的人們，如何自洽，以及出路何在。

▲陪讀媽媽在服裝作坊里打工。

總策劃|何蘭生

總監(jiān)制|王一民

監(jiān)制|江 娜

馮 克

張鳳云

統(tǒng)籌|張鳳云

文|顏 旭

編輯|張鳳云

美編|劉 念

出品|農(nóng)民日報社

這是一個位于安徽省大別山區(qū)，名叫毛坦廠的小鎮(zhèn)，如果騎電動車走直線，一路穿過正在建設(shè)的新樓盤和鱗次櫛比的小商店，從最西頭到最東頭，只需花幾分鐘。這里常年居住著5萬人口，相當于一個中等鄉(xiāng)鎮(zhèn)的人口數(shù)。在人口總數(shù)中，外來人口占了將近五分之三，出現(xiàn)了一線大城市才會出現(xiàn)的人口倒掛現(xiàn)象。而這些外來人口中，又以成年女性居多，她們大多來自其他鄉(xiāng)鎮(zhèn)或農(nóng)村，在孩子高考失利之際，一起來到有“亞洲最大的高考工廠”之稱的毛坦廠中學背水一戰(zhàn)。她們在這里獨自撐起一個家庭，放棄了原本的生活，承受著無法由自己掌控的壓力與風險，但這些付出常常隱藏于高分的光芒與低分的沉默背后。

▲毛坦廠鎮(zhèn)。

我們將這個群體推到臺前，是想讓人們看到她們的同時，也以此作為窗口去窺見一個以高考為產(chǎn)業(yè)的小鎮(zhèn)是如何運作的，這種發(fā)展模式是否具有可持續(xù)性和可借鑒性。無論答案是與否，這個群體都值得被關(guān)注。它讓我們在更遼闊的意義上去思考，被精英教育所裹挾的那些具體的尤其是從鄉(xiāng)村來的人們，如何自洽，以及出路何在。

01

十五分鐘“決戰(zhàn)”背后

在這里，媽媽跟孩子整個白天只有十五分鐘的溫情。如果學生們中午選擇回家，刨去來回路上的時間，只有十五分鐘留給他們吃飯。但為了這十五分鐘，媽媽們要付出將近三百六十分鐘的努力。

清晨六點，鬧鐘準時響起，看著孩子們洗漱、出門后，媽媽們也要開始忙碌了。睡個回籠覺是不可能的，因為只有這個時候才能買到本地產(chǎn)的最新鮮的蔬菜。七點，菜市場就已經(jīng)擠滿了人，基本每一個菜攤前都排著隊。陪讀媽媽李敏芬覺得現(xiàn)在還好，最怕的就是下雨天。“那時候大家都打著傘，再加上人擠人，根本看不到菜?！彼贿吂湟贿叡P算著中午的菜譜，“今天做滑肉，我家孩子最愛吃。豬肉要買油光锃亮的，這樣做出來的肉香。魚一定要挑刺少的，孩子們吃飯時間緊張，沒那么多工夫吐刺。今天要做的不能跟昨天一樣，這樣孩子們才不會吃膩。”

▲早上七點的毛坦廠菜市場。

買完菜之后，終于可以坐下來吃早餐了。這一頓，媽媽們可以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必吃孩子們的剩菜。作為一天中唯一的“奢侈”，無非就是幾個炸糕和餡餅，外加一碗粥，再拌上點豆渣。吃著飯，李敏芬開始盤算早上的支出，“這里的生活成本比六安市還要高，一斤豬肉要貴個兩三塊錢，可能是因為地處山區(qū)，運進來不容易，成本就高了。而且這里人多，不愁沒人買。”

回到家，洗菜擇菜就開始了。如果做蝦，蝦線要一個個挑干凈，蝦殼要剝到只剩尾巴，“這樣他們吃的時候，可以直接拿著蝦尾蘸醬汁。”李敏芬一邊忙著一邊跟我說，“青菜要挑他們喜歡吃的做。顧不得挑食不挑食了，學習已經(jīng)那么苦了，吃上就可著他們喜歡的吧。”

煎炸烹炒的時間要卡得剛剛好，要讓飯菜不能太燙，也不至于太涼。學生們中午十一點半放學，到家一般十一點四十五，最好在十一點半左右做好，十一點四十就要打開房門，保證孩子可以推門而入，坐下就吃，吃完就走?！拔疫@做的算簡單的，有的媽媽每天做好幾個硬菜，跟滿漢全席似的?！崩蠲舴铱傆X得自己的付出還不夠，盡管她準備的午餐已經(jīng)很豐盛了：滑肉、水煮魚、炸丸子、幾個青菜還有水果。

看著孩子們吃得差不多了，李敏芬才見縫插針地問幾句，“今天學習累不累呀，有沒有挨老師批評呀，晚上想吃什么呀?！边@是一天中因為短暫而愈顯溫情的時刻。“總是想多說幾句，但又怕說多了耽誤他們上學?！卑淹肜锏娘埗及峭辏蠲舴业拇笈畠阂贿呁庾?，一邊跟我說，“學校不讓我們在家里午休，怕我們玩手機之類的。我們都得回去趴在課桌上睡，睡醒了胳膊和腿都麻了?！?/p>

看著一桌所剩無幾的剩菜，李敏芬很高興，“把做的菜都吃光，就是最大的幸福?！彼杆侔橇藥卓陲?，就急匆匆地要出門，“我在旁邊的服裝店里幫忙，每月能給兩千呢。我們?nèi)谌嗽谶@里，一個月生活費三千打不住，不能光指著孩兒他爸，我能掙點兒是點兒啊?！?/p>

有人的地方就有商機。大概是瞅準了毛坦廠鎮(zhèn)大量的女性勞動力，這里分布著大大小小幾百家服裝加工企業(yè)，大都為作坊式，門口貼的招聘廣告上，會寫著“陪讀媽媽優(yōu)先”。一家店一般有10-20臺機器，像李敏芬一樣，10幾個陪讀媽媽每天都要伴著縫紉機“噠噠噠”的聲音，度過大半天的時間。

02

一切為了孩子

陪讀媽媽們，放棄原有熟悉又舒適的生活，遠離了常年建立的社交圈，在一個陌生的地方，為孩子撐起一個溫暖的家，并幫助他們順利考完高考，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小到每天的柴米油鹽，大到如何保證孩子情緒平穩(wěn)地走到?jīng)Q戰(zhàn)的那一天，都是考驗。

▲學生們下午放學后走出校門。

陪讀媽媽張小霞的女兒最近因為在學校哈哈大笑，被罰站了。據(jù)老師說，還笑得很放肆。在這里，笑是不被允許的，“復(fù)讀很光榮嗎？有什么可笑的，復(fù)讀還笑得出來嗎？”老師總是這么說。可張小霞了解女兒，她很乖，平時難有高興的事情，哪天有老師叫他們一聲“小朋友”，都覺得這一天有了抹亮色。女兒回家后不愿意多說什么，只是說被老師針對了，盯上了。張小霞也不想多問，“有那個時間我寧愿讓她多睡一會兒。你不知道，晚上十一點才放學，出校門的時候?qū)W生們一個個都像霜打的茄子，低著頭，蔫了吧唧的?！?/p>

“真的是被針對了嗎？萬一女兒心里有怨恨，從此老師所有的話都聽不進去了怎么辦？老師在學習上不管她了怎么辦？”張小霞一夜沒睡，思前想后決定第二天去學校問個明白。

能下這個決心，絕非易事。張小霞平時幾乎不敢麻煩老師，發(fā)個微信都要思前想后，“一個老師帶的一個班，就將近140個學生，他顧不過來怎么辦，嫌我事兒多怎么辦，萬一因此針對了女兒怎么辦？”

有一次她出門忘帶鑰匙回不了家，寧可花40塊錢，叫開鎖的師傅來，也不愿意去學校找女兒拿備用鑰匙?！叭チ司偷寐闊├蠋?，老師太忙了，如果每個家長都有事找他，忙不過來的?！?/p>

但學習無小事。張小霞第二天去了學校，弄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后，明白了老師也是為女兒好，并沒有針對女兒，故意找麻煩的意思，她的心才算落了地。

“老師也是為了你好才會這樣做，就像媽媽一樣，哪里做得不對會指出來，是希望你變得更好啊。”一番開導(dǎo)后，女兒終于放下心結(jié)。這一夜，張小霞睡了個整覺。

在毛坦廠的日日夜夜中，孩子是絕對的中心。媽媽自己的需求，永遠都被往后排了。張小霞很愛美，以前愛買衣服?？涩F(xiàn)在她的購物車里，只有鍋碗瓢盆。她就在這上面花心思：買好看的碗碟，比如菠蘿形狀的，在擺盤上講究好看。

除了成績下降，在這里媽媽們最擔心的事情就是生病。張小霞的大腳趾這幾天動不了了，有人說她是尿酸高的癥狀，讓她去大醫(yī)院檢查，這幾天她一直在思量去醫(yī)院的事兒。毛坦廠地處山區(qū)，交通不是很方便，去臨近的霍山縣比去市區(qū)近，可去霍山又沒有直達的車。她想搭一位朋友的順風車，可對方的行程一直定不下來，她也不好意思催促。“想快去快回，還得趁著閨女上學的時候，不讓她知道我去了，省得因為惦記我而掛心，沒法專心念書?！?/p>

03

雙重指責

媽媽們之所以能夠放棄自己的需求，義無反顧地來到這里，就是相信教育能夠改變孩子將來的生活水平和家庭社會地位，相信這里是能夠金榜題名的最后機會?？筛呱龑W率的背面是高壓力與嚴管理。

▲一些毛坦廠陪讀媽媽們的租住環(huán)境。

“把孩子送到這里就不心疼嗎？”我總是忍不住問她們。

“現(xiàn)在不吃學習的苦，將來就得受社會的苦。我們看重毛坦廠的氛圍，希望孩子能在這里能考上一個好大學，將來有份體面的工作?！?/p>

在這個小鎮(zhèn)轉(zhuǎn)一轉(zhuǎn)，就能感受到這里的每一個學生，每一個老師，每一個家長，甚至這個鎮(zhèn)子的每一個人，想的都是同一件事：我要考上。這種氛圍，緊緊包裹著毛坦廠，彌漫在人們的每一個日常中。

桃李園、狀元街、狀元書店，連超市都叫做985優(yōu)選……這里幾乎所有的小區(qū)、街道、店鋪名稱都與教育、狀元、金榜之類的詞有關(guān)。除了服裝作坊和滿足人們?nèi)粘Ｉ钚枰牡赇佂?，大街上最多的就是各式各樣的學生托管機構(gòu)。它類似于商業(yè)化的學生宿舍，負責管理學生的飲食起居。連鎮(zhèn)上大大小小的酒店，都有這項業(yè)務(wù)。晚上六點，哪怕最好吃的飯館，也是門可羅雀。到了十一點，反而擠滿了人。就像古時的人們?nèi)粘龆魅杖攵?，這里商鋪隨著學生上下學的時間而熱鬧或冷清。到了寒暑假，有些店鋪甚至會直接關(guān)門，因為整個小鎮(zhèn)空了一半。

在這樣的氛圍里，在為孩子成績與未來的焦慮中，陪讀媽媽們承受著巨大的壓力。而且，她們的壓力似乎跟付出相關(guān)：付出越多，越不想失敗，壓力越大。問題的關(guān)鍵是，高考成敗與否并不決定在媽媽們的手里。當希望都系于別人身上時，這壓力又多了一層不確定感。毛坦廠中學的升學率很高，據(jù)一位毛中畢業(yè)生說，“我們班當時一共130人，最后有118人都考上了本科，而且我們還不屬于優(yōu)秀的班?！笨蓪τ谶€沒有走到終點線的媽媽們來說，哪怕這樣，她們也不敢確信自己的孩子就是成功的那一個。

李敏芬的孩子剛過來的時候，因為不適應(yīng)，成績上不去。她的心里焦急地像有把火在燒?！澳菚r候我的頭發(fā)大把大把地掉，最后直接剪短了。我的長頭發(fā)留了幾十年呢。孩子問我的時候，我就說自己想換個發(fā)型了。”

李敏芬的壓力再大，也不會讓孩子們知道?！八麄冏约旱膲毫虼罅?，我不能再給他們增加了。還要幫著他們排解，不能讓他們失去信心。”她心里一直都是這種緊緊張張的狀態(tài)，特別是周考、月考成績出來后，每一次都是一次過關(guān)。

但有時候教育的復(fù)雜性，不是完全能靠她們的經(jīng)驗和資源能解決的。陳霞的兒子考的是?？?，她總說自己是一個“不成功的母親”?！皠e人陪，我也陪；別人的孩子讀出來了，我的結(jié)果怎么是這樣？”

如果細問，才會發(fā)現(xiàn)，陳霞認為兒子高考成績不理想，是因為愛打乒乓球。孩子的這種天賦，被陳霞夫妻當成了貪玩?！拔覀兡菚r候就覺得他是為了逃避學習，壓根不知道可以讓他走特長生?！焙迷谌缃駜鹤舆€在上學，就找到了乒乓球教練的工作，收入很可觀。

跟她們聊得久了，就會發(fā)現(xiàn)，她們不愿意面對“萬一高考失敗了怎么辦”的話題。如果我試探性地問一下，她們就會說誰家的情況更艱難，更不容易，從來不正面回答這個問題。

如果孩子成績好，功勞都是孩子自己和老師的。可如果不好，或者健康上有什么風吹草動，媽媽就要背負雙重指責，“孩子沒有照顧好，也沒讓孩子考好?！鄙踔链┑煤每袋c，出門都會被指指點點，“你看這個媽媽，孩子成績上不去，還有心情打扮呢?！?/p>

04

不被承認的辛苦

可這一切的辛苦，有時會被一句“爸爸在外面吃了三年馬鈴薯，媽媽在家里跳了三年廣場舞”給泯滅了。

▲跳廣場舞的人群。

小鎮(zhèn)的公共生活有限，全鎮(zhèn)的一切配套都在為高考服務(wù)，沒有網(wǎng)吧、酒吧和其他放松娛樂的場所。每到傍晚，廣場上聚集了很多跳廣場舞的陪讀媽媽們。這是她們一天之中，難得的，可以喘口氣的時間。伴著音樂，隨著伸展的四肢，把那些壓在心底的，積攢了好久的陰郁舒展開來。很多時候，張小霞一個人坐在逼仄的房間里，想著女兒的成績，就會感到心里發(fā)慌。只有跳廣場舞的兩個小時，才感覺到時間完全屬于自己。

“我們也沒有耽誤孩子，就是跳了跳廣場舞，就被說成這樣?！睆埿∠加X得很不公平，“爸爸是在外掙錢，但爸爸平時難道沒有消遣嗎？不抽煙喝酒嗎？”甚至，媽媽們還要背負一些閑言碎語，諸如跳廣場舞的媽媽不安分等等。

更何況，這句話聽起來，好像爸爸辛辛苦苦掙來的錢都毫無保留地給了孩子，可事實上，很多媽媽伸手要錢并不容易。

“每次跟我老公要錢，他就跟我訴苦，說自己掙錢多不容易，哪里哪里還需要用錢?！睆埿∠加X得，他們不當家不知道柴米油鹽貴，這個鎮(zhèn)瞅準了學生，各種花費樣樣不比城里便宜。但吐槽歸吐槽，她也能理解，失去了自己原本的那份收入，掙錢的責任都落到丈夫身上，他確實扛著很重的擔子。

不光吃穿用度，在這里，支出的大頭是房租。毛坦廠鎮(zhèn)的房地產(chǎn)業(yè)十分發(fā)達，學校東門甚至有一個專為陪讀而建的大型小區(qū)，為了能有更多的房間，吸納最多的人群，每一戶都沒有建陽臺。在毛坦廠，一套好一點的兩居室一年的租金要兩萬多，而且始終居高不下。有的媽媽還帶著三個男孩子在這里上學，至少就要租一套三居室。

李敏芬似乎看透了本質(zhì)，“說白了誰有錢誰掌握話語權(quán)。爸爸們把自己塑造得完美，但其實也不必通過貶低我們來抬高自己呀?！?/p>

其實故事可以不是這樣的，媽媽們要錢本來不必這么低三下四，因為她們本來能掙錢。

李敏芬來毛坦廠之前，一直和丈夫一起在北京打工，先是收廢品，后來干餐飲，從白手起家到攢下一些錢，都是倆人一起拼出來的。兩個孩子也是她自己帶大的，最苦的時候全家四口擠在一個只有14平方米的出租屋里。后來因為闖出了些名堂，在老家的村子里小有名氣，當?shù)氐拿耸论E里，還收錄了她丈夫的故事。“可明明是我們倆一起拼出來的，書里卻一個字都沒有提到我?！?/p>

后來李敏芬喜歡上了給人化妝，還專門報班學了一陣，打算在這個領(lǐng)域闖蕩一番?？纱笈畠旱谝淮胃呖紱]考好，打破了她原本的規(guī)劃。當面臨誰來陪讀的問題時，是媽媽義無反顧地放棄了自己的事業(yè)。盡管過去兩年多了，李敏芬到現(xiàn)在還愛看化妝培訓(xùn)班老師在朋友圈發(fā)的妝發(fā)圖，“這個妝我也能化出來，好的妝發(fā)能給人改頭換面，老有成就感了。”

張小霞來陪讀之前，也是跟丈夫一起做生意。但她的意見總是被忽視，“一個女人家的，懂什么”，哪怕這意見其實很中肯。來到毛坦廠之后，她總想做點什么，女兒嫌晚飯時間太短，選擇在學校吃，她每天大概有十個小時的空閑時間。“這十個小時我不知道干什么，好痛苦?！彼幌胧媸娣卦诩已a個覺或者刷刷手機，擺弄花草，渾身的勁兒仿佛沒處使。有一天，樓下有家披薩店要開業(yè)，招聘服務(wù)員，她想都沒想就去應(yīng)聘了?！半x家近，不耽誤孩子的事兒，給的工資還比一般的店鋪多?！?/p>

每天風里來，雨里去，站一整天喝不上一口水是家常便飯。可她很知足，“我能靠自己養(yǎng)活女兒了?！币磺忻β狄捕际窃诓m著女兒的情況下，怕她擔心?？杉埥K究包不住火，女兒偶然知道后，只撂下一句話，“我爸給你錢租房子，是讓你來掙錢的嗎？”

后來，張小霞就把工作辭了。

05

屬于自己的時刻

在毛坦廠，升學率、高考成績、學生、學校、老師是被高度關(guān)注的對象?？蛇@些東西的光芒太耀眼了，遮蔽了為此付出了太多的陪讀媽媽們。在這個依靠高考存活的小鎮(zhèn)上，在這漫長的高考產(chǎn)業(yè)鏈條上，她們唯一能被看見的時刻大概是高考當天的旗袍秀。跟“送考大軍”一樣，都是毛坦廠的特色。6月7號那天，幾乎所有考生的媽媽都會身穿旗袍來送考，寓意“旗開得勝”。

因此，為自己精心挑選一件旗袍，是媽媽們的頭等大事。小鎮(zhèn)上應(yīng)運而生了很多旗袍店，沒事的時候，張小霞會挨個兒去逛，貨比三家嘛。

我陪她來到一家旗袍店，她問了問價格，總是覺得貴。其中一件綠色的，樣子很清新，她相中了，不停地摸著料子。老板似乎看破了她的心思，說這件是苧麻的，穿上很舒服，很顯身材。她下意識地問了價格，有些貴，超出了預(yù)期。但老板一直說，“試試吧，穿上試試?！彼膭恿?，試試總是可以的吧。從試衣間出來后，她一直用手盤著自己散落的長發(fā)，說這樣才好看。她在鏡子前轉(zhuǎn)身，回頭，細細打量著自己被旗袍修飾后的身材。

那是那天唯一只關(guān)心她自己，展示她自己的時刻，在一張小小的穿衣鏡前。

（來源：農(nóng)民日報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