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
上周,根據(jù)美聯(lián)社報道,美國聯(lián)邦法官裁定,刑事案件鑒定專家李昌鈺對“偽造一起謀殺案證據(jù)”負有責任,因其提供的證據(jù),兩名沒有犯下謀殺罪的男子入獄數(shù)十年,因而李昌鈺有支付損害賠償?shù)呢熑?,具體金額由陪審團確定。
康涅狄格州地方媒體《哈特福德新聞報》稱,這一裁定或使李昌鈺面臨數(shù)千萬美元的賠償責任,損害賠償金額將由陪審團決定。
對此,李昌鈺堅稱他是如實作證。
“我是一名刑事鑒識科學家,我只在法庭上講述我認為具有科學性的發(fā)現(xiàn),”他在一封申明郵件中寫道, “我的職責不是決定在審判期間提供哪些證據(jù)以及向證人詢問哪些問題?!?/p>
美國時間7月26日星期三,為李昌鈺和其他被告辯護的州首席檢察官William Tong表示,“我們不同意Bolden法官的決定,我們將上訴?!?/p>
目前,根據(jù)《聯(lián)合報》報道,李昌鈺在回復朋友們關心的私人短信中提到:“白人攻擊華人的事件越來越多,他們也認為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能夠把我扳倒?!?/p>
對李昌鈺的這次判決,究竟多大程度上與美國近期的排華情緒有關?這位傳奇般的“華人神探”的翻車,真的如他所言,是又一名被攻擊的華人嗎?也許恐怕不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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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與耶魯大學共享四十年的校園設施后,紐黑文大學(University of New Haven)遷至如今這片占地82英畝(約33萬平方米)的山坡上。這里具有開闊的視野,能俯瞰紐黑文市的天際線和長島海灣的風景。校園的標志性建筑為一排褐石紅磚配以明亮白色裝飾線的連排屋,它的風格讓人嗅到了濃濃的中產(chǎn)氣息,象征著富足、美好、雅致的生活。在紅磚連排屋的北側拐角,坐落著一幢風格迥然的灰色獨棟建筑,敦實的基底扎扎實實地斜倚在山坡上。大樓入口處赫然標注著:李昌鈺刑事鑒識科學研究所(The Henry C. Lee Instituteof Forensic Science)。
曾為46個國家、8000多起刑事案件提供咨詢,擔任多個學術期刊編輯,撰寫或合著三十多本書籍、四百余篇著作,曾擔任康涅狄格州首席刑事專家和康涅狄格州局法證科學實驗室主任,被譽為華裔“神探福摩爾摩斯”的刑事鑒識科學家李昌鈺博士,于1991年在紐黑文大學一手創(chuàng)辦了這間在美國享有聲譽的國家級頂級研究所。一進入研究所大廳,便會被玻璃幕墻上滿滿的榮譽勛章所吸引——美國法證學科學院杰出犯罪學家獎(1986年)、康涅狄格州局長協(xié)會杰出服務獎(1992年)、正義基金會的正義勛章(1996年)、科學與工程師協(xié)會終身成就獎(1998年)等等。它們與另一面墻上張貼的掃描放大后重新影印的知名案件剪報交相呼應,仿佛在暗暗較量誰的數(shù)量更多。
從事鑒識工作已超過半個世紀,李昌鈺博士幾乎是活脫脫從美劇《犯罪現(xiàn)場調(diào)查》里走出來的現(xiàn)實版Gilbert Grissom,不僅有血有肉,甚至更為出色。作為刑事鑒識科學家,不僅需要二十四小時隨時待命,在刑事案件犯罪現(xiàn)場明察秋毫,收集毛發(fā)、指紋、鞋印、血跡、纖維、碎骨、指甲、火藥殘留物、土壤、灰塵、花粉等蛛絲馬跡;更重要的是,通過現(xiàn)場或實驗室測試、分析、度量和模擬,最大可能重組或還原犯罪現(xiàn)場。他曾參與協(xié)助調(diào)查的重大案件包括,辛普森案、9/11后法醫(yī)調(diào)查、J.F.肯尼迪遇刺事件重新調(diào)查、白宮法律顧問Vincent Foster死亡事件等。
然而,年逾八旬的“神探”最近卻站在了“偽造證據(jù)”的風口浪尖。究竟孰是孰非?今天讓我們一起來扮演“神探”破案。
染血的毛巾
1985年12月2日美國時間凌晨4點50分左右,康涅狄格州新米爾福德市的911報警中心接到一位名叫Diana Columbo女子的求救電話,說她在屋子里發(fā)現(xiàn)她65歲的父親EverettCarr倒在血泊中。警方接報抵達案發(fā)現(xiàn)場時發(fā)現(xiàn),被連刺27刀的Carr死狀慘烈,頸部大血管被割斷,一樓靠近廚房的狹窄走廊周圍的墻壁和地板上有大量潑濺血跡;頭部遭到連續(xù)猛擊,屋內(nèi)凌亂的血跡表明,他死前曾與兇手發(fā)生激烈扭打。此外,在屋里還發(fā)現(xiàn)了兩組帶血的腳印,臥室的桌面上散落著染血物品。Columbo告訴警方,她發(fā)現(xiàn)家里的一些衣服、一臺卡帶錄音機、幾卷硬幣和珠寶不見了。有鄰居報告警方,在午夜12點10分到12點30分期間,聽到Carr屋前曾有響亮的停車聲。
根據(jù)這些證據(jù),警方推測,Carr極有可能是發(fā)現(xiàn)竊賊在屋中企圖行竊時被殺。他們整理出一份該地區(qū)已知的竊賊名單,并由此將案件嫌疑人鎖定兩名少年——17歲的Shawn Henning和18歲的Ralph Birch,因為他們在謀殺案發(fā)生前一直在該地區(qū)實施入室。就在Carr尸體被發(fā)現(xiàn)的三天前,Henning和Birch偷了一輛1973年款的別克君威,在那個感恩節(jié)的周末,他倆連同Henning的女友開著這輛偷來的別克車,去新罕布什爾州看望Birch的母親。
警方很快對Henning和Birch展開調(diào)查,但兩人均否認與謀殺案有任何關系。被偷來的別克車里裝滿了垃圾、食物、衣服、毯子和電子產(chǎn)品,似乎并沒有人有過打掃清理這輛車的計劃,也沒有發(fā)現(xiàn)與Carr謀殺案有關的任何證據(jù)。甚至在警方向他們展示Carr倒在血泊中的照片時,Birch突然“痙攣”并“從椅子上摔了下來”。由于缺乏證據(jù),案件此后并無進展。逃過一劫的Henning與Birch卻并沒有就此安分守己。
1987年,Birch又因為罪被一名名叫AndrewOcif的探員逮捕,被關押在少年犯監(jiān)獄,Ocif探員并隨之從州警局接手了Birch所涉及的Carr兇殺案。在Birch從少年犯監(jiān)獄釋放后,Ocif聯(lián)系了在監(jiān)獄中與Birch關系較為密切的兩名獄友,以減輕量刑為條件,換取他們出庭作證,Birch曾在他們面前承認犯下謀殺罪行。隨后,Ocif探員聯(lián)系了Henning的祖母與密友,兩人后來都作證,Henning曾向他們提及參與一場入室案,其中有一名男子被殺害,但Henning并沒有說是誰犯下的謀殺罪。
警方于1988年和1989年分別逮捕了Henning和Birch,兩人均被指控犯有重罪謀殺(felony murder)。在里奇菲爾德高等,首先進行了對Henning的審判。此時,戲劇性的一幕出現(xiàn)了。除了兩名被“賄賂”的獄友以外,其余證人紛紛推翻自己原先的證詞。Henning的女友雖然曾在筆錄中為倆人提供不在場證明,但在法庭上卻推翻了自己提供給警方的證詞;Henning的祖母描述孫子曾告訴她在一場入室案中,一條狗被殺害了,而不是人;兩名鄰居作證說,謀殺案當晚聽到Carr家附近有車聲,但他們都沒有看到車或車內(nèi)的人;Carr的女兒Columbo先是說自己整晚都在家,然后聲稱凌晨2點30分才回家,最后,她承認真正的回家時間是4點30分,撒謊的原因是她和一位非男友的男性在一起。而她打電話求救的時間是凌晨4點50分,并且她曾在電話里對調(diào)度員喊道:“天哪,他手里拿著刀?!?/p>
在一片混亂中,法庭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時任康涅狄格州局法證實驗室主任李昌鈺博士的證詞。盡管兇案現(xiàn)場有大量血跡,但調(diào)查人員沒有在Henning、Birch身上或他們的汽車里發(fā)現(xiàn)任何生物證據(jù)。因此,檢察官只能倚仗刑事鑒識專家的專業(yè)意見。李昌鈺博士作證說,受害者被殘忍地戳刺多次、頸靜脈被割傷,傷口中的血液以“不間斷”(uninterrupted)的方式飛濺,這意味著受害者的身體和墻壁之間沒有任何障礙物。當被問及襲擊者身上是否會有血跡時,他回答道:“我的看法是,有這個可能?!?/p>
作為證詞的一部分,李昌鈺博士使用了一張來自犯罪現(xiàn)場的照片。照片拍攝于二樓浴室,顯示水槽旁有兩條毛巾。他作證說:“(這張照片)描繪了浴室的一部分——浴室里有兩條毛巾。這條毛巾有淡紅色的污跡,非常淺的污跡。隨后,那個污跡被鑒定為血液?!痹诮Y案陳詞中,檢察官生動地描繪了一幅襲擊者在離開前已將自己清理干凈的畫面,“還要記住樓上浴室里那條帶血的毛巾,”檢察官說, “這表明他們有機會使用水槽清洗自己?!?/p>
即便缺乏直接證據(jù),即便證人們在庭審中的“胡鬧”,1989年,陪審團判定Henning和Birch重罪謀殺罪名成立,分別被判處50年及55年,其中,Henning犯下謀殺罪時只有17歲,因此他的量刑較Birch稍輕。
消失的血跡
“不完美”的人并不等同于謀殺犯。兩個年輕人自始至終堅持自己從未犯下過謀殺罪,他們請求美國一家非牟利組織Centurion的幫助。Centurion致力于為那些被錯誤定罪者伸張正義,重新調(diào)查罪案,尋找新的證據(jù),說服受脅迫的證人說出真相,推翻虛假供述。機構每年都會收到超過1,100起新的幫助請求,自1983年成立以來,已幫助70名因未犯下的罪行而被判處或的囚犯獲釋出獄。
1992年起,在Centurion派出的代表律師的幫助下,Henning和Birch分別向法庭各提出兩次人身保護令請愿書(habeas corpus petition)。在美國的司法制度中,人身保護令用于將囚犯或其他被拘留者(例如收容的精神病人)帶到法庭,以確定對該人的監(jiān)禁或拘留是否合法。其主要用作州或聯(lián)邦囚犯定罪后的補救措施,當囚犯對導致其拘留的司法程序中使用的聯(lián)邦法律的適用合法性提出質(zhì)疑時充當調(diào)查令。他們第一份請愿書的焦點是,當年代表他們的辯護律師未能提供有效及盡責協(xié)助。例如,對受害者女兒Columbo的謊言,未能進一步調(diào)查來澄清這個疑點;未能質(zhì)疑Ocif和兩名獄友的證詞;未能查閱并出示法醫(yī)病理學家、法證鞋印專家、犯罪現(xiàn)場重建專家的證詞。
在此期間,新的法證技術的興起和對兇案現(xiàn)場搜集證據(jù)的重新調(diào)查,使案情發(fā)生了關鍵性轉折。作為這場審判核心證據(jù)的染血毛巾,在2008年被送往康涅狄格法證科學實驗室進行檢測,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血跡。當時,李昌鈺博士已于2000年從康涅狄格局法證科學實驗室主任的職位上退休。
2009至2019年期間對與謀殺密切相關的多件物品進行多次DNA檢測,并沒有發(fā)現(xiàn)Henning和Birch的DNA來源。與此同時,檢驗員在染血的雪茄盒子上以及受害人腰帶的前內(nèi)側,發(fā)現(xiàn)了一名身份不明的女性DNA信息。在”康涅狄格州無辜者調(diào)查項目”[8]調(diào)查員的努力下,幾名證人相繼撤回了他們的證詞,Henning的女友對調(diào)查員說,警方在詢問期間不斷向她施壓,檢控官在庭審前與她達成一項有關解除她所有未決指控的協(xié)議。
盡管DNA和血跡檢測看似鐵證如山,2016年,法庭還是駁回了他們的人身保護令請愿書。審理人身保護令聽證會的托蘭高等法官Samuel Sferrazza在裁決中寫道:“李錯誤地但誠實地相信他測試了’浴室毛巾’,而不是編造了一個關于此的虛假故事?!钡贸鼋Y論,李昌鈺博士犯了錯誤,但“并未在宣誓后撒謊”。法官認為,州政府對于案件的判決取決于眾多非專業(yè)證人的可信度,而不是李昌鈺博士的證詞。曾經(jīng)或沒有接受過血液檢測對案件的判罰結果無關緊要,因此,他只是犯了一個“無害”的錯誤。
鎂光燈下的專家
李昌鈺博士在美國的司法界是受人尊敬的刑事鑒識科學家,對公眾來說也是一位常常出現(xiàn)在司法電視節(jié)目中、討人喜歡的專家明星。
在前FBI調(diào)查專員Jim Fisher所著關于法證科學的書中,李博士是唯一一位他用一整章篇幅介紹的專家。書中提到在Michael Peterson一案的法庭審訊中,辯方律師允許李博士用三十分鐘向陪審團證明自己的專業(yè)成就,“李博士提起一捆用鱷魚夾夾在一起的一英寸(約2.54cm)厚的紙說:‘這是我簡歷的副本,但已經(jīng)有幾年沒更新了,我沒有時間更新?!?/p>
李昌鈺有這種傲慢的資本,這位出生在江蘇省如皋縣的刑偵專家,兒時與母親一起來到生活。在1965年與妻子來到美國之前,他曾在臺北局工作,并獲得了上尉。到達美國后,勤奮好學的李昌鈺一路在專業(yè)學習上高歌猛進。1972年以學士學位畢業(yè)于約翰杰伊學院(John Jay College)法證科學;1974年及1975年獲得紐約大學 (NYU)碩士及博士學位。隨后,李昌鈺接受了聯(lián)邦調(diào)查局學院(FBIAcademy)、酒精、煙草、槍械和爆炸物管理局 (ATF)、加拿大皇家騎警 (RCMP) 和其他組織的特殊培訓。他一共獲得了大大小小 20個榮譽學位,包括紐黑文大學和康涅狄格大學的科學博士學位,羅杰·威廉姆斯法學院(Roger Williams Law School)等大學法學院的榮譽法學博士學位,以表彰他對法律和科學的貢獻。
李博士不僅在學術領域精進,工作中的杰出表現(xiàn)從他榮獲的功勛獎牌中可見一斑。除了前文提及的榮譽以外,他于2000年榮獲美國法醫(yī)檢驗學院頒發(fā)的終身成就獎;2004年獲得埃利斯島基金會榮譽勛章;2004年獲得美國國會杰出服務國會表彰;2005年克羅地亞授予榮譽勛章;內(nèi)政部頒發(fā)的服務勛章;2008年榮獲菲律賓古斯和平獎。
一旦在證人席上就座,李昌鈺的沉穩(wěn)、專業(yè)、自信、雄辯使得沒有人會質(zhì)疑他的專業(yè)性。陪審員們也都很喜歡他,認為證人席上的他充滿魅力。法庭上,他總是能很快地說出一個笑話或片刻的調(diào)侃,并能用簡單的方式解釋復雜的理論。“我認為我遇到的陪審員都覺得他很有說服力,”一位康涅狄格州前職員說,他在李博士作證的許多案件中負責協(xié)助陪審員的工作?!八ㄔ诜ㄍド希┯煤侠淼姆绞绞褂每茖W,給人的印象是一位真正的科學家,看起來總是很有條理,”他說?!八娴慕o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p>
這樣一位杰出的名人專家,智慧與專業(yè)兼?zhèn)?,犯了一個“無害”的錯誤,最后卻被法官裁定為“偽造證據(jù)”,難怪乎在回復朋友們關心的私人短信[14]中,他有感而發(fā):“白人攻擊華人的事件越來越多,他們也認為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能夠把我扳倒?!?/p>
不完美的犯人
在法官Sferrazza駁回Henning和Birch的人身保護令請愿書,認為李昌鈺的錯誤證詞“無害”后,他們繼續(xù)搜尋新的無罪證據(jù),并遞呈了一份新的請愿書??的腋裰葑罡哂?2019 年 6 月 14 日對人身保護令重新進行審理。
這份最高的單獨意見書(separate opinion)中提及,李博士作為州局法證實驗室主任,“應該知道浴室毛巾沒有經(jīng)過血液檢測”,在出庭前,他有義務審查檢測記錄和其他材料,以確保其證詞的準確性。同樣,檢察官有義務熟悉任何調(diào)查機構(當然包括州局法證實驗室)擁有的任何物證。表示,如果得出李博士沒有說實話這一事實并不重要的結論,“將允許國家根據(jù)虛假或誤導性證詞定罪”。但如果證人進行盡職調(diào)查,錯誤本可以輕易避免。
還表示,這一錯誤并非無害?!氨景该媾R的挑戰(zhàn)是檢察官需要解釋兩名青少年如何可能在狹窄的走廊內(nèi)向受害人刺了二十七刀,割斷他的頸靜脈,并多次擊打他的頭部,遍布整個房子的血跡,不知何故,沒有在他們的逃跑車輛上或其他地方留下任何痕跡的證據(jù)……如果陪審團知道李關于在浴室毛巾上發(fā)現(xiàn)血跡的證詞是不正確的,這一信息很可能會導致人們質(zhì)疑他其他證詞的可靠性。如果發(fā)生這種情況,支持整個案件的線索網(wǎng)很可能會崩塌?!?/p>
“鑒于上述情況,我們得出的結論是,州政府未能糾正李關于浴室毛巾上有血跡的證詞,剝奪了請愿人得到公平審判的機會。由于人身保庭錯誤地得出了相反的結論,該判決必須被推翻,并且必須對請愿人進行新的審判?,F(xiàn)批準請愿人的人身保護令申請并下令重新審判。”
一個月后,Birch出獄。而Henning因犯罪時年齡較小,已于2018年7月獲準假釋。Henning在接受采訪時說:“我永遠不會擁有這個判決從我身上奪走的東西。我永遠不會有事業(yè);我永遠不會有一個有孩子的家庭、一輛好車或一棟房子;我永遠不會擁有正常人擁有的東西;我有30年的(監(jiān)獄)記憶,我不希望任何人都這樣……這太痛苦了。”
2020年12月,已完全撤銷謀殺控罪的Henning和Birch分別對新米爾福德市、該市的幾名和李昌鈺博士提起聯(lián)邦民權訴訟,為他們的錯誤定罪尋求賠償。2023年7月21日,地方法官Victor Bolden裁定,沒有證據(jù)表明李昌鈺曾經(jīng)對毛巾進行過任何血液測試。目前唯一懸而未決的問題是損害賠償?shù)慕痤~。
李昌鈺隨后通過電子郵件發(fā)送了一份長長的聲明,并表示對這一裁決感到失望。他再次否認捏造證據(jù),暗示血跡可能在案發(fā)至專家測試毛巾的二十年間已經(jīng)降解。他解釋自己曾在犯罪現(xiàn)場用四甲基聯(lián)苯胺在毛巾上測試了“淺紅色污漬”,這是“20世紀 80 年代使用的一種在案發(fā)現(xiàn)場進行的血液化學測試。毛巾上的污跡和水槽中的一些斑點產(chǎn)生了積極的化學反應。”
另外兩起消失的血跡
在EverettCarr案件中起到關鍵性證據(jù)的消失血跡,并不是第一次在李博士參與調(diào)查的案件中出現(xiàn)爭議,Henning和Birch也不是最后一對因為李博士錯誤證詞被釋放出獄的謀殺犯,但卻是最受到媒體關注的案件。
1988年,康涅狄格州19歲少女Joyce Stochmal失蹤死亡案件中,李博士出庭作證稱,在 29歲的犯罪嫌疑人David Weinberg的一把刀上發(fā)現(xiàn)的棕色硬物經(jīng)檢測是血跡,但無法知道這些血液是否屬于人類。在沒有其他直接證據(jù)情況下,Weinberg被法庭定罪。
數(shù)年前,康涅狄格州無辜者調(diào)查項目在二十多年后對案件的重新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Weinberg的刀上實際上沒有人血。更重要的是,相關實驗室記錄顯示,在審判時已“明確知道”該物質(zhì)“不是人類血液”。也就是說,在1988年的庭審時,李博士面前擺放的實驗室記錄里,已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指出刀上的物質(zhì)不是人血。
2017年,Weinberg向人身保庭提交了一份重新審判請愿書,他的律師DarcyMcGraw稱,在作證時“李知道或應知道”這不是人類的血液。通過電子郵件,李博士堅稱,他在犯罪現(xiàn)場進行了“化學推定性”(chemicalpresumptive)測試,結果顯示刀上的物質(zhì)“血液測試呈陽性”。后來在實驗室進行了“種屬測試”(species test),以確定它是否是任何動物的血液,但沒有得出任何結果。他說他不可能知道刀上的物質(zhì)不是人血,因為樣本量不足夠。不過,他承認,實驗室測試也從未表明這是人類血液。他說,在審判中,律師并沒有要求他具體說明實驗室測試和欠缺精準的現(xiàn)場測試之間的區(qū)別?!拔抑荒芑卮鹚麄兊膯栴},我不能主動提供信息,”他在談到證詞時說道。“我試著說實話?!?/p>
雖然并沒有同意Weinberg重新審判的請求,但他的律師和檢察官達成協(xié)議,將他的刑期修改為“已服刑”(time served)。盡管Weinberg的謀殺判決仍然有效,但他于2017年被提前釋放出獄。
消失的血跡仍在繼續(xù)。1986年,WendalHasan因謀殺罪入獄,當時李博士出庭作證,在Hasan的一雙彪馬運動鞋上檢測出受害者的血跡。2014年7月,當這雙運動鞋重新接受檢測后發(fā)現(xiàn),血跡“消失”了,鞋上的污漬并不是血跡。如今,Hasan向法庭提出重新審判申請,他成為第四名被定罪的謀殺犯要求法庭推翻李博士關于“血跡”的證詞重審案件。
李昌鈺博士為自己在Hasan案件中犯下的錯誤這樣解釋,這些運動鞋可能處理不當,多年來存放不當,也有可能在所有實驗室測試完成之后,運動鞋上早已沒有殘余的血液樣本。“當然沒有可能發(fā)現(xiàn)血跡,因為(血液)已經(jīng)消耗完了。你不能說30年前它不存在,這沒有任何意義。”
Jim Fisher在他的書中,這樣解釋為何法證工作者常常成為外界的攻擊對象:“正如我所說,影響法證科學質(zhì)量的許多困難與專業(yè)本身無關。該行業(yè)的管理者和從業(yè)人員幾乎對解決犯罪現(xiàn)場調(diào)查的固有困難無能為力,例如,一些物證的脆弱性、天氣條件(炎熱、雨、雪等)以及保護現(xiàn)場免受未經(jīng)授權的訪客侵害。這些相關因素削弱了法證科學的有效性和應用……其在保護無辜者方面的作用也減弱了。”
而另一方面,于普羅大眾,一個犯罪類新聞中,最為引人的往往不是真實,而是那些隱藏于血腥、邪惡,社會倫理邊緣的沖突感與戲劇性。從二十世紀末電視普及開始,我們的迷戀愈演愈烈。媒體和觀眾合作將暴力犯罪商品化,以至于暴力犯罪似乎更多地是作為娛樂燃料而不是悲劇現(xiàn)實而存在。
而也是在這種大環(huán)境下,一個出身謙卑、具有驚人科學敏銳度和強烈好勝心,一個才華橫溢、具有表現(xiàn)力和感染力的人,要守住自己的本心,而不受公眾影響便顯得尤為艱辛。畢竟,超脫所有輿論影響,嚴謹客觀,遵循證據(jù),是這項工作最基本的要求。
在利用李昌鈺親身經(jīng)歷編撰而成的《神探李昌鈺破案實錄系列》中某一本的前言中,李昌鈺的同事這樣介紹他:“眾所周知,我們中的一位(指李昌鈺)建議(鑒識人員)不要目光狹隘,要保持開放的心態(tài),更多地依賴邏輯、團隊合作,并檢查每一個司法證據(j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