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令生病之前的生活照。

文=張江名媛

我早就看過關(guān)于朱令的各種報道，但昨天還是忍不住又去重溫了下，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忘了其中的很多細節(jié)。記憶就是這樣，尤其是關(guān)于陌生人的記憶，如果不是經(jīng)常去回顧，就會遺忘掉。更何況有些記憶還不見了。

有一篇流傳甚廣的報道，有幾萬字，怎么找都不找到。大概是講了什么秘辛吧？我在想。最后好不容易找到了，一看，其實并沒有什么出格的內(nèi)容，就是把所有關(guān)于朱令的報道用作者自己的方式重新講了一遍，語言非?？酥评潇o，所有細節(jié)都有出處。

但這個時代似乎容不下太優(yōu)秀的東西，就像朱令所處的那個時代容不下她一樣。清華學霸，民樂團骨干，游泳二級運動員，她很要強，在已經(jīng)中毒并且身體極其虛弱的情況下，她還是堅持參加了一場重要的獨奏。

我看了下那段十分鐘的視頻，才看了一會就看不下去了。原來的她是那么那么美的，上天為何要這樣對她？她的父母都那么隱忍善良勤勞，為什么要這樣對她的父母？

朱令今年五十歲了，比我也就大幾歲，也算是我的同齡人。要不是那場謀殺，她會在過怎樣一種生活呢？可能功成名就，也可能默默無聞，但以她的才華在北上廣做個普通中產(chǎn)總不成問題吧？她的父母呢？應該早就退休安享晚年了吧？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自己都已經(jīng)到了需要別人照顧的年紀，還要每天照顧一個近乎植物人的女兒。

我們?nèi)粘Ｉ罾锸艿哪屈c苦，跟朱令比起來跟這個家庭比起來又算得了什么呢？

可能現(xiàn)在90后00后對朱令這兩個字很陌生，對于我們這一代人來說，朱令某種程度就相當于是鉈的代名詞。很多人都是通過這個案子第一次知道鉈是什么。此后但凡看到跟鉈有關(guān)的新聞，我總會想起朱令，想起1990年代初的秋天，在北京，有一個女孩被人下毒并且?guī)资赀^去了依然沒有找到真兇的故事。

固然，我們關(guān)心朱令，某種程度上就是在關(guān)心我們自己——連這樣一個知識分子家庭出身的孩子都不是安全，還有誰是安全的呢？但我回想了下，我關(guān)心她，除了這個原因之外，更多的可能是出于對于他人苦難的最樸素的同情。

任何看過朱令生病前后對比照片的人都很難不動惻隱之心吧？那個無形的手為何如此惡毒，要置一個花季少女于死地呢？很難想像在無法確診的那段時間，朱令經(jīng)歷了怎樣的身心折磨。但真正確診之后，一切又都無法挽回了，等待朱令和他們一家的是更漫長的長達幾十年的折磨。

折磨著他們，也折磨著眾人的心。記得有一段時間天涯社區(qū)上的討論非常熱烈，一個自稱孫維（朱令同寢室的同學，也是官方認定的嫌疑人之一）的人還數(shù)次發(fā)帖為自己辯護?，F(xiàn)在連天涯社區(qū)都已經(jīng)進入歷史的故紙堆了，更遑論類似的討論了。

朱令是我們這個時代的傷口。這個傷口不能碰，哪怕一年只有一次——一般在她生日的那一天，一碰就會勾起很多往事，一勾起往事就難免難受悲憤，一悲憤就會沒有來由的自責：我們每天上補習班上名校進大廠成為人生贏家有意義嗎？我們整天處心積慮所膜拜的東西真的靠得住嗎？如果靠得住的話，又如何解釋從學校到醫(yī)院在朱令治病及破案過程中各種撇清責任呢？如果靠得住的話，又如何解釋這樣一個案子幾十年過去了當事人都已經(jīng)快死了真兇卻依然逍遙法外呢？

活著的意義究竟是什么？如果真相和正義都不存在了，活著還有多少意義可言呢？我很好奇，是怎樣一種信念支撐著朱令的父母活到了現(xiàn)在，不僅活著，還活得好好的，不僅自己活得好好的，還把朱令照顧得好好的——要不是他們悉心照料，以朱令這樣的病情是不可能活到現(xiàn)在的，不僅把朱令照顧得好好的，談起往事的時候依然那么條分縷析依然那么隱忍理性。

或許，活著本身就是最大的意義，也是對抗那只無形的黑手最好的方式。朱令和她的父母用幾十年來的“活著”試圖向公眾證明一件事：盡管正義遲遲沒能得到伸張，但他們并沒有停止對正義的追索，一年又一年，一春又一春，也沒有因此喪失活下去的勇氣。而這勇氣不僅對他們自己，對所有關(guān)心他們命運的旁觀者來說同樣彌足珍貴。某種意義上，不是我們給朱令，而是朱令給了我們活下去的勇氣。

這個勇氣不僅告訴我們要好好活著，也告訴我們不要遺忘，不要遺忘朱令受過的苦難，不要遺忘朱令的家人和那么多媒體和公眾在追問真相的路上做出的努力，不要遺忘，不管你現(xiàn)在活得好不好，一定不要漠視他人的苦難，因為很可能你有一天也會遭遇跟他們一樣的不測，你關(guān)心別人，就是在關(guān)心你自己，你幫別人，就是在幫你自己，你幫別人多一點，你遭遇不測的概率就會小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