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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小加創(chuàng)業(yè)記:終于覺得金融可以幫到人了

          2023-04-19 16:34:52來源:
          導讀 做了 30 年金融,他想讓這個行業(yè)擺脫宿命。采訪丨姚胤米 黃俊杰文丨姚胤米編輯丨黃俊杰“突然覺得金融有了目的,金融有了意義。”——剛...



          做了 30 年金融,他想讓這個行業(yè)擺脫宿命。

          采訪丨姚胤米 黃俊杰
          文丨姚胤米
          編輯丨黃俊杰

          “突然覺得金融有了目的,金融有了意義?!薄獎傋鼋鹑谌甑娜诉@么感慨,聽的人也許會寬厚乃至羨慕地接納一個年輕人的純真;如果做了三十年還說這話,那聽眾便只會感到奇怪了。

          說出那番話的人,李小加(Charles Li),坐在他香港中環(huán)的辦公室,介紹著自己從港交所總裁職位上退休后的新工作:創(chuàng)立一家公司,讓海外資金投進中國內地的線下中小門店。

          從前他接觸政要、高管、專業(yè)人士,現(xiàn)在則是看居民樓下的餐廳、理發(fā)店、婚慶公司等等小生意,他得以每天學習新東西,新鮮感和充實交織成快樂,他越講越興奮,不禁感嘆一番。

          談話地點就在香港交易廣場的 21 層,新公司滴灌通的辦公室。往下 19 層,就是他曾經(jīng)執(zhí)掌 10 年的港交所,上市公司的股票交易在那里匯聚。光過去一個月,經(jīng)過他在港交所主導成立的互聯(lián)互通機制,國際投資者的 1.36 萬億港幣(1.19 萬億元人民幣)北上投資 A 股市場,內地投資者的近 4000 億元人民幣南下買入騰訊、美團等公司的股票。

          李小加給這座城市乃至內地金融歷史進程刻下諸多印記。多到能拉出一長串清單的那些事,發(fā)生地離交易大廈都不超過 5 分鐘腳程:往南過條街就是摩根大通,2003 年開始,他作為中國區(qū)在那兒工作過六年,輔助招商銀行、中國鋁業(yè)等一批大型國企來港上市。美林證券曾經(jīng)的亞太總部就在摩根大通隔壁。1992 年,美林幫中國財政部籌備發(fā)行第一筆海外主權債,李小加是主導律師。

          歷史事件發(fā)生得這么集中,不是巧合。以一言蔽之:香港 99% 的金融交易都在中環(huán)發(fā)生。中銀、工銀、匯豐、渣打、花旗、高盛、摩根大通、中金、港交所……各大金融機構都落腳于這塊不過 12.44 平方公里的土地上。中環(huán),Central,無限濃縮這座自由經(jīng)濟之城的精神底色,理解并激勵人類搞錢的欲望。

          三月初,香港已大放春意。晴空之下,挖掘機、塔吊、建筑工人和中環(huán)白領同時開工。填海工程將維多利亞港一次次外擴,直至今日。李小加的辦公室窗戶斜對著那片施工現(xiàn)場,室內安靜,裝修樸素,雙層玻璃隔絕兩個世界。中環(huán)永不停歇。他也是。

          襯衫、領帶、西裝、皮鞋,金融界的工裝。據(jù)李小加的同事說,除非特別需要,“平時 Charles 穿衣很豪放”。他穿著件舊細格襯衫、原藍牛仔褲和黑色休閑鞋就來了(和互聯(lián)網(wǎng)人還是沒法比)。第一次創(chuàng)業(yè),李小加心情興奮,表達欲旺盛,“像個剛生了女兒不停想展示的父親”。

          金融仍然是他最趁手的工具。在香港 30 年,李小加先是服務、再是使用、再是監(jiān)督這個人類現(xiàn)實生活里最復雜的數(shù)學應用,幫中國的公司在這里上市拿到錢投資內地,也讓境外投資者抓住中國經(jīng)濟的紅利。

          外界描述他,用 “金融家”“銀行家”“先鋒”“改革者” 等等詞語,他倒覺得自己其實是個 “水利工程師”,一輩子都在疏通管道。變化是,原來操弄大江大海,大湖大河,連接兩邊的資本;現(xiàn)在是涓涓細流,把國際投資者的錢借給內地的實體門店,照料一個個小生意。

          “Big money machine”

          做金融的頭 30 年,李小加看到金錢流向的變化,也看到這個行業(yè)的宿命。“傳統(tǒng)金融沒辦法,一定得融比較大的錢,錢只要一集中,就天天貓捉老鼠,再怎么設計,永遠有人要損失?!?他越來越堅信錢的聚集和膨脹會導向什么后果。

          現(xiàn)代金融產(chǎn)品越來越復雜,但單筆交易利潤率越來越低。于是,金融機構從幾百人的合伙制變成了幾萬、十幾萬人的巨型上市公司,設計更復雜的產(chǎn)品加速、加杠桿,錢賺得更快,風險更大。

          監(jiān)管規(guī)則不得不跟著變得越來越復雜。但金融業(yè)是全世界最能開出高薪的行業(yè)之一,雇得起最聰明的大腦。抓到一點漏洞,就開始聚集風險。

          李小加用了很多年、切換了不同職業(yè)和不同視角,把這些事想明白。他說,一次次金融危機降臨時,他,“big money machine” 里的一份子,不可能提前看到風險正洶涌而來。

          他是在 1993 年加入美林后成為金錢機器一部分的,為這家雇傭上萬人、管理數(shù)千億美元的投資銀行爭取剛剛打開的中國市場。

          當時李小加已經(jīng)在紐約安家,頻繁地飛往香港和北京,一年跨洲飛行了 18 次?!皩嵲谑强磥碇饕幕顒佣际窃谙愀哿耍蔷透纱嗷貋砹?。”

          入行沒多久,他就多了幾十個從巴林銀行來的新同事。那年巴林銀行新加坡分行的明星交易員下錯賭注,瞞著管理層虧掉 8 億英鎊,導致銀行在 1995 年倒閉。

          “才幾億英鎊!” 經(jīng)歷過這件事的前巴林員工如今再聊這樁 “當時的大新聞” 時,不忍笑意,強調著那個 “才” 字。再問他對金融危機的感受,他會先反問:“哪一次?”

          那時中環(huán)的主人是英資大公司,怡和洋行、太古集團、匯豐銀行等。他們的創(chuàng)始人都在 19 世紀跟著英國皇家海軍來到遠東落地生根,其中多家公司的 logo 至今仍保留著取自蘇格蘭旗的形狀。外資金融公司的員工普遍一半是本地人,一半來自全球各地,來自內地的寥寥無幾。

          但錢的流向正在改變。來自內地的交易涌進中環(huán)。

          1993 年 7 月 15 日,青島啤酒獲得 H0001 代碼,是建國后第一支在海外上市的國有企業(yè)。之后,在中國經(jīng)營著各項基礎設施的大型國企也開始股份制改革,赴港上市。高盛、美林、摩根士丹利這樣的外資投行幫著國企賣股票。

          海外金融機構們一天天擴大著香港的生意,為了當時還隔著國境線的中國市場。有內地背景的海歸派銀行家也因此有了新機會。1999 年,38 歲那年,李小加升至美林證券中國區(qū)總裁。2003 年,他加入摩根大通,擔任中國區(qū)。

          任憑誰活在那個時候,都愿意義無反顧地把自己交給時代。他曾對媒體說:“2006 年以前的中國市場是牛仔時代?!?他是其中一個牛仔。

          新浪財經(jīng)在 17 年前記錄了一個或許很難在北京發(fā)生的場面。2006 年 4 月,摩根大通中國論壇召開,現(xiàn)場來了 600 名國際投資者、120 家中國企業(yè)、45 位中國專家及眾多政府官員。會議正式開始前,李小加振臂一呼:“誰對中海油股票配售有興趣,可以先到那邊去登記購買?!?很多投資者會議都沒參加,先排隊買股票,在會場上就賣掉了一半多。

          那年,跟著巴林銀行團隊加入美林的英國銀行家安迪·梅納德(Andy Maynard)正管著一個大團隊。2007 年初,美林參與承銷中國工商銀行赴港上市的股票。梅納德當時漫不經(jīng)心地應付著一個之前只投資美國本土的基金,當屏幕上出現(xiàn)價值 5 億美元的訂單時,對方在那頭說:“趕緊買下來!全部!”

          “5 億美元!” 梅納德刻意停頓了兩秒,在此之前,他們管一筆 500 萬美元的訂單叫大單?!罢f句實在話,很多外國投資者不愿意承認自己國家的金融市場和這里比相當無聊?!?他在美林香港最多同時關注著 17 個市場。

          工商銀行在港上市融資額是 219 億美元,打破當時全球最大 IPO 紀錄,100 萬機構和個人在開盤前爭搶。幾個月后,中石油在港股、A 股市值之和達到萬億美元——蘋果要在十年后才突破這個數(shù)字。很難說那個數(shù)字有什么合理性,如果那時買入中石油的人把股票留到現(xiàn)在,今天他將虧掉 80%。

          國企上市潮走向頂點的同時,一個更可怕的泡沫也在快速聚集并破滅。2008 年,次貸危機爆發(fā)了。像窒息一樣——李小加形容,“大家突然不交易了,誰都不信誰了”。他,以及無數(shù)像他一樣在亞洲的銀行家都在股價暴跌、雷曼兄弟破產(chǎn)時,才第一次關注到美國極致復雜的房貸衍生品市場。

          美林的幾位高管瞞著董事會逆勢投資相關產(chǎn)品,直接損失超過 420 億美元。為求生,有著近百年歷史的美林把自己賣給美國銀行。

          十幾年過去,金融體系雖然有了自我調整并被更嚴格地監(jiān)管,還是再次悄然醞釀了能讓硅谷銀行一夜破產(chǎn)、瑞士信貸的危機。

          “傳統(tǒng)金融沒辦法,這是他的宿命?!?李小加說。哪怕在同一個公司,隔著一個部門,從業(yè)多年的專業(yè)人士往往也難看清風險是怎樣一天天累積——直到數(shù)萬億美元消逝。

          盡管亞洲市場沒有如此高危的房貸,但現(xiàn)代金融體系早已打破國境、文化和意識形態(tài)的隔閡,將全世界牢牢綁在一起。美林亞太團隊那段時間瘋狂賣出一切能賣的資產(chǎn),每天把錢打回紐約,幫公司撐到了出售。

          參與美林自救行動的梅納德那時和同行們有一致的感受:金融要垮了,美聯(lián)儲要完了,美國就要沒了,現(xiàn)金一文不值,現(xiàn)代文明就要消失。

          然后呢?

          比那一天更恐怖的是,僅僅六個月,市場復活了。

          選擇更少,但機會更好的一代

          進入金融業(yè)時,李小加已經(jīng) 32 歲,第三次轉行。

          1961 年,在北京出生沒幾個月,父母被調往甘肅玉門開發(fā)中國最早發(fā)現(xiàn)的油田,他突然成了一個油田子弟,一個由工作臨時組成的社區(qū)從未給他故鄉(xiāng)的深情。16 歲被派到天津,在渤海灣鉆油井使他不用到鄉(xiāng)下犁田耕地,他一有空就自學英語,去大學門口 “看那些進進出出的大學生”?;謴透呖己?,他被廈門大學英語系錄取,畢業(yè)被分配到成立沒幾年的《China Daily》做記者?!芭虐胬项^兒”(他原話如此)肆意剪掉文章結尾讓他一生牢記——最重要的話永遠要放到最前面說(這個原則被他牢記于心,后來向政府高層匯報時幫了不少忙)。

          1986 年,他能留學了。美國阿拉巴馬大學愿意同時給他和太太兩份獎學金,他們就去了。在美國,他們去淘五美分一盞的二手臺燈,刷盤子攢生活費,仍然覺得一切都很好——原來太苦了。那時,他這個讀新聞的外國人在美國只能找到一份小鎮(zhèn)報社里的工作,工資微薄、前路迷茫。他決定轉專業(yè)讀法律。他成績好,被哥倫比亞大學錄取了,但付不起學費,他已經(jīng)決定放棄了,是哥大中國法學研究中心的蘭德爾·愛德華(Randle Edwards)教授主動幫他申請到獎學金。他一次次被命運垂憐。

          從常青藤學校的法學院畢業(yè)讓他能夠進入達維律師事務所(Davis Polk)——美國白鞋所(white-shoe firm)之一,“白鞋” 意在強調極致的精英感——連鞋子都一塵不染。白鞋律所遵從一套始于 20 世紀早期的人才選拔培養(yǎng)機制:只招幾所藤校里最好的畢業(yè)生,職業(yè)階梯的每一級都精確設定,必須一級一級向上攀。

          1992 年,他入職達維的第二年,亞洲經(jīng)濟正醞釀變化。時任中國國務院副朱镕基批準了香港聯(lián)交所提出的 “優(yōu)質國企來港上市” 建議。從青島啤酒開始,第一批國企面向國際市場公開募資。

          在紐約,李小加看到很多中國人 “往回走”。他也蠢蠢欲動。是留在一個人人羨慕的好公司里繼續(xù)爬梯子,還是掙脫規(guī)則?

          亞洲經(jīng)濟活動這么豐富,能不能把我派去亞洲?他向公司提出申請。

          不把你訓練成一個特別好的律師之前,不能讓你回去,你得待五年。達維嚴格的培養(yǎng)體系沒向他妥協(xié)。

          那時恰逢美林證券承接了中華人民第一筆海外主權債的發(fā)行。美林合作律所布朗伍德(Brown & Wood)想接下這個項目,在紐約遍尋了解中國的律師。那些資歷深的律師,布朗伍德律所個個挖不動,機會就這樣滾落到李小加這里。

          換到新公司,他的名片印上了 “Head of China Legal Practice”(中國法律事務負責人)。“就我一人兒”,現(xiàn)在回憶起來他仍然覺得有點好笑,“我 head 我自己”。雇了一名更年輕的助理,他即刻就成了中國財政部的美國律師。

          在 1992 年,中國經(jīng)濟何去何從還不清晰,恢復不久又再度中斷的中美經(jīng)濟往來能恢復到什么程度也非常不確定。許多筆建國前遺留的債務里有不少麻煩事要在發(fā)債之前解決。當時,李小加不過才畢業(yè)兩年,五六個資深美國律師幫他,不懂時,“那群老美” 就在后面指揮。他邊講邊笑,那時候的故事真的太多了,一開口都說不完的。

          一年多后,這筆債券順利發(fā)行,10 億美元很快賣完。當時中國的外匯儲備 200 億美元多一點。李小加又看到了更大的浪,在幾個月前加入了美林證券,結束律師生涯,正式進入一個巨大的金融機器,工資又翻了三倍。

          1986 年去留學,拿到去精英律所的機會;1993 年進美林,趕上中國國企上市潮;金融危機后去港交所,參與推動兩地資本流動……李小加許多次強調過往人生里的非主動性,說他是一代幸運兒中的一個。他沒說的是,每次他放棄的都是旁人羨慕的職業(yè)。

          對此,他也有解釋,“屬于正確的時間、正確的地方做了正確的事情。每一個重要的關口,似乎也沒有別的選擇,或者說給你的選擇應該是所有可選中最好的選擇。不太存在特別痛苦的決策或者是要放棄什么?!?他覺得自己這一代人非常好,選擇有限,但機會更好,很容易 “義無反顧”,“一輩子都沒覺得有后悔的事情”。

          在放棄了鐵飯碗、結束律師生涯,放棄投行升遷機會后,李小加成為港交所,抓住了他面前最大的一次浪潮。

          自食其力者的天堂

          1980 年,里根的經(jīng)濟顧問、經(jīng)濟學家米爾頓·弗里德曼錄制了一部 10 集電視系列片《自由選擇》(Free to Choose),推動美國的經(jīng)濟改革。攝像機跟著弗里德曼的腳步深入他理想中的自由市場資本主義世界,第一站便是香港。幾乎沒有任何自然資源的香港有著全球最自由的市場,港口停滿各國的貿易商船。弗里德曼對香港的贊許也是他對自由市場經(jīng)濟社會的定義:“過去幾十年,香港是尋求自食其力者的天堂?!?/p>

          安迪·梅納德曾在美林香港辦公室工作 17 年,與李小加做過同事。1992 年來香港前,他剛入行不滿一年,每天 “雙手被 ‘凍’ 在電腦和電話前”。有一天臨下班,老板問:“你們這群年輕人誰想去遠東?” 他立刻就舉手了,以為自己要去東京。從 HR 那里,他得到人生第一張商務艙機票——目的地,香港。那是在哪兒?

          在地圖上中國的邊緣,他找到了那個小島:Hong Kong(UK)。梅納德那年 21 歲,對那雙括號所容納的歷史一無所知。離開倫敦的航班 9 月啟程,飛機掠過賽博朋克風的靈感來源之一,九龍樓群,降落在老啟德機場(Kai Tak Airport)——只有一條跑道的,全世界最驚險也最忙碌(最高峰時每一分鐘就有一架飛機降落)的機場。

          香港,一個和倫敦相比還處在青春期的城市。時令已入秋,走出飛機第一瞬間的感覺深深留在梅納德今后的記憶里——Oh my God, it was so so hot! 驚奇感一路伴隨,街上小店熱鬧非凡,路上行人眾多,“我根本無法相信這個城市在深夜九點的活力”。他再也沒有離開。他今年 52 歲。

          沒有人——即使他有歷史的先見之明——能預料中國的增長速度,和這座城市在此間的機會。

          30 年里,先是中國國企,再是中國民營企業(yè)——地產(chǎn)、餐飲再到互聯(lián)網(wǎng)公司,港交所幫中國企業(yè)募資回去投資內地,也幫國際投資者的財富跟著內地經(jīng)濟一并增長。李小加金融人生的前半段幫著大企業(yè)融資、賣股票;后半段改革港交所讓兩邊交易更通暢。

          他幾乎沒在媒體面前提過自己是怎么加入港交所的,巧合到有點傳奇。金融危機次年的一天,在摩根大通已經(jīng)厭倦疲憊的他突然接到一通電話,獵頭邀請他去參加港交所總裁一職的面試。他甚至懷疑對方搞錯了,因為他的大部分投行工作都在北京完成,對港交所陌生得很。“您確定要找的人是 Charles Li Xiaojia?” 他忍不住問。

          1997 年回歸后,特區(qū)政府加速了自由市場改革,陸續(xù)將原先港英時期政府管理的一些部門拆分、變成公司,上市經(jīng)營。這一系列改變是如此徹底,以至于有學者撰文說,香港已經(jīng)從公民社會步入了股民社會。

          港交所是此中先鋒。負責股票交易的聯(lián)交所 2000 年合并香港期貨交易所和結算公司,變成港交所,并于同一年在港交所上市,成了全球第一個在自家交易所上市的交易所。



          2005 年的港交所交易大廳。今天已經(jīng)關閉,完全線上交易。

          港交所既要監(jiān)管股票期貨交易,也是一家追求盈利的上市公司。它相當一部分交易需要經(jīng)過港幣、人民幣、美元三個幣種轉換。這樣李小加有一個獨特的視角看待金融系統(tǒng)乃至整個經(jīng)濟。

          加入港交所五年后,李小加在 2014 年底成功推動滬港通落地。這是一個資金互通通道,讓兩邊的投資者可以相互投資,但中國依舊維持外匯管制和資本管制。

          李小加用他通俗的類比向全世界解釋滬港通:兩地投資者每天下單交易,一到傍晚,代表內地結算和香港結算的兩個人在一座橋上碰頭。一人手里拿一袋錢,跟對方交換,再回去和投資者各自結算。自始至終,內地投資者只和內地券商交易,能買到港股,但賣出時收到人民幣,資本不會流出。境外投資者同理,全程只和在港券商交易,賣出時直接拿回港元,不受外匯管制所限。

          任何成功的改革,回頭來看都是理所當然。但在滬港通、深港通出現(xiàn)之前,香港的國際投行們并沒有提出相關需求。這些大金融機構可以通過 QFII 這樣更高門檻的工具,直接投資內地資本市場。開通后,每月上萬億元或南下或北上,加強了兩地股市和投資者的連接。

          剛出任港交所總裁時,李小加頗不被當?shù)亟灰讍T和股民看好。他們不信任一個英語如母語般流暢,但完全不會說粵語的人接管這座城市最重要行業(yè)的運轉中心。

          2011 年,港交所調整交易時間,全天證券交易時間延長 1 小時,午休縮短至 1.5 小時。這是為了讓港股下午能和 A 股同步開盤,減少套利空間。投訴和痛罵擠爆報紙和廣播熱線,“李小加,撲街(去死)!” 示威者跑到港交所樓下拉橫幅、舉照片,把他的臉安到墨索里尼身上。

          他下樓和每個示威者握手,有幾個就是不伸手。他把在現(xiàn)場媒體的攝像鏡頭拉過來,講:“今天誰不跟我握手,誰不是男人!” 他笑嘻嘻地握完了所有示威者的手,又笑嘻嘻地把請愿信拿回辦公室,同事表揚他:“老板心胸很寬闊,你知道他們剛剛在喊什么嗎?罵你家人。” 評論人陶杰曾對李小加給出如下點評:“有頭腦。”

          在交易所調整再小的規(guī)則都是件難事。有一年,富途證券邀李小加商討更改港交所行情數(shù)據(jù)收費模式。一個人看一次行情就收一次費,太不合理,但全世界所有的交易所都這么不合理。沒過多久,李小加就把這事辦成了?!斑@其實是一個巨大的創(chuàng)新?!?富途控股高級合伙人鄔必偉說,他后來拿著港交所的案例去跟世界上很多交易所談,“沒有一家給我反饋?!?/p>

          港交所時期,李小加將 70%-80% 的時間用來和各方溝通,甘愿成為一個超級溝通者。他說,要做一些從來沒有人做過的事,那就要把每一方的擔心和利益平衡好,他一次次解釋,一次次被挑戰(zhàn),一次次反思,直到讓自己有了個源源不斷冒出通俗比喻的寶袋,他很清楚溝通對象需要聽什么、怎么能快速聽懂。

          更難的溝通是讓港交所同意 “同股不同權” 機制,使新一代中國大公司愿意在港上市。早在 2014 年阿里上市前,港交所討論過要不要修改規(guī)則,滿足科技互聯(lián)網(wǎng)企業(yè)創(chuàng)始團隊以少數(shù)股份控制公司的需求,但最終沒能因市場而轉變。最后,阿里在紐交所上市,創(chuàng)歷史融資紀錄。

          根本原因還是需要遵循程序正義,李小加說自己的改革即便是 “自上而下的戰(zhàn)略思索,也必須是自下而上地實施。” 他又花了四年,才讓港交所在 2018 年接受 “同股不同權”。

          為了歡迎那些公司,港交所特地跑到山西找了一個專門做鑼的地方,斥 60 萬元打一面鑼,一共做了 4 面。2018 年 7 月 12 日那天,8 家來港上市的內地企業(yè)兩個一組,同敲四面大鑼,當年盛況真是令人感慨。2018 年、2019 年,港交所兩度成為全球交易所募資額冠軍。疊加港交所的公司股票獎勵,李小加的年薪超過半億港元。

          港交所后期,他還嘗試以 32 億英鎊收購倫敦交易所,如果成功的話,內地的資本有望和歐洲互通。更宏大的設想是,不久的未來,蘋果公司這樣的全球巨頭也會來港掛牌交易。

          2019 年 10 月,港交所收購倫交所交易宣告失敗。倫交所 CEO 大衛(wèi)·施維默(David Schwimmer)回絕了李小加,理由是 “今天中國的金融中心是上海。”

          隨后,李小加在倫敦的一次活動上反駁:“他們一方面說 ‘如果我們要和中國做生意,就直接找上?!X得我們不夠中國。但另一方面,他們又說 ‘因為中國,這筆交易肯定無法得到批準’。所以他們最好想清楚,到底覺得我們不夠中國還是太過于中國?”

          隨著 2019 年中美貿易沖突日漸加劇,全世界最受歡迎的主意已經(jīng)不再是互聯(lián)互通??鐕髽I(yè)在意的也不只是效率,還得考慮安全。一年后,李小加在任期結束后離開港交所。

          讓金融做點 “小事”

          在香港的頭 20 年,李小加對這座城市沒有私人感情,也沒能培養(yǎng)。他每周一登上飛機,周四或周五回來和家人度周末,香港只是個 “非常方便的一個出差地”,他從未涉足九龍地區(qū),只覺得那里 “路太亂,開車很危險”。

          但在 50 多歲的時候,李小加愛上了踢足球,人生擁有了一件最快樂的活動。他每周至少 5 天去九龍的跑馬地球場,有時一天連踢兩場,踢滿 90 分鐘。陌生的球友們漸漸成了他的朋友,友情讓他有了故鄉(xiāng),也讓他更直接感受到普通人的生活狀態(tài)。他幾乎只和年輕人踢。最近,他們的球賽通常在工作日晚上 9 點半才開場。因為年輕人們加班時間越來越長。



          深夜的球賽

          像全球幾乎所有超級金融中心一樣,香港金融市場蓬勃和社會發(fā)展速度各走各路。1980 年弗里德曼造訪過的裁縫店、小餐廳、手工鐵器店,早就被一輪一輪地產(chǎn)狂熱融解。新的建筑被標上新的市場價格,小生意不再屬于普通家庭,特色小店已是時代余音,現(xiàn)在是連鎖品牌的天下。

          采訪李小加的第二天,港鐵車廂電子屏打出一則快訊 “四成年青人認為自己貧窮”,數(shù)據(jù)來自嶺南大學公布的一份就業(yè)困境報告。今天,出租車司機的崗位屬于老年人,迷茫屬于年輕人,金融屬于海歸精英。

          這里的經(jīng)濟問題不是一城一國的問題,是財富越來越集中的過程中,普通人如何受益的問題。

          “傳統(tǒng)金融幾百年來的基礎邏輯就是集資辦大事。” 李小加說。錢集中到銀行、保險公司、基金公司、信托公司、券商、投資銀行……最終又進交易所、清算所,投資到需要錢的公司。但錢一集中就容易被人惦記,于是得有嚴格監(jiān)管、得有專業(yè)人士專業(yè)機構做審計做盡調擬法律文件?!拔覀円惠呑佣荚谧鲞@個事。錢投資和轉移的成本很高,小的事花不起這樣的錢?!?/p>

          如何讓錢去小一點的地方,是他在港交所想了很久的問題。中國的互聯(lián)網(wǎng)公司給了他重要啟發(fā),微信、支付寶取代現(xiàn)金消費,美團做起本地生活,中國內地的線下消費也基本完全數(shù)字化了。

          他和老友張高波想到了滴灌通的可能性:把投資者的錢借給內地的連鎖品牌門店,然后每天從門店收入里自動扣款,一兩年時間拿回本金和收益。如果店家不幸倒閉,不會留下債務。

          這里最重要的一個原則是每天自動扣款。滴灌通接入門店的收賬系統(tǒng),每天按約定比例從扣款,風險每天減小,不用追債、不用龐大的團隊去審計門店,也不用像銀行那樣要求資產(chǎn)抵押。

          這是李小加曾經(jīng)考慮在港交所做的事。但這件事太新,過往的溝通讓他確信 “這件事還沒開始我就把自己折騰死了”,他選擇自己出來做。肯定更難。他在行業(yè)內有聲望,但到了實體經(jīng)濟里,他幾乎什么都不懂,投資人認可他的創(chuàng)新,但不那么放心把錢交給一個沒創(chuàng)過業(yè)的人;小店店主不管你曾經(jīng)多精英,不能得到合理好處,就是不和你合作。

          他先自己掏錢。合伙人張高波曾在東英金融集團創(chuàng)始人,比李小加早一年來中環(huán),為人低調,鮮少公開露面,是一個 “執(zhí)行能力極強” 的人。他們沒融資,兩個合伙人再加另外兩位朋友掏了 4000 萬美元啟動。

          第一筆錢在 2021 年 12 月投出,很快中國線下生意和滴灌通都趕上了最可怕的極限測試。截至今年 3 月,滴灌通一共投了 3600 多家線下店,其中只有十幾家完全倒閉,大部分在上海。

          一個有李小加這樣行業(yè)地位的人,到了退休年紀不順著潮流幫有錢人賺更多錢,而去做了件能幫助普通人的事,很容易落入商業(yè)故事里的 “情懷”,可他 “特別不喜歡雞湯”。資本市場教給他一條真理:首先這件事你得能做,投資者能賺錢,“是結果讓你有情懷的。” 他首先考慮的,或者他這個人根本上來說,就是實用的。

          “實用” 在他身上可以被解釋為用數(shù)字和邏輯支配行動。雖然滴灌通要惠及小店,但截至目前,他們更多投資中等連鎖品牌下的門店,目前更多是直營店,相當于在廣闊的市場里只切了薄薄一層。這樣做是因為,連鎖品牌已經(jīng)接管門店的付款系統(tǒng),滴灌通不需要和小店主再博弈。

          每間店拿到的錢不多,目前最多幾十萬元的投資。這些錢可以幫著一間店開起來,讓一個連鎖品牌多開幾間店,但不至于像大金融機構那樣,被各路聰明人惦記。每天回收的錢可以再用來投資下一間店。

          做滴灌通符合李小加對當下的判斷——不管經(jīng)濟好壞,基本的消費需求總還是在,但公司大了風險也大。連鎖品牌追逐千店萬店連鎖,最后幾個成功,大部分死在路上?!按蠹叶⒌亩际悄切┥鲜械?,沒想到這中間倒下了多少。其實可以不要倒,能開 100 個店就好好開 100 個店,小而美的活著?!?/p>

          這份新工作用上了李小加的畢生經(jīng)驗:拆解金融邏輯、和政府部門溝通、向投資者介紹產(chǎn)品、參與修訂法律文件;甚至,評估風險,設計一個交易所。

          2022 年底,澳門特區(qū)行政長官突然批準了滴灌通交易所(MCEX)的開設申請,比滴灌通內部 OKR 準備的時間提前了一年多。一切都被加速。3 月 25 日,新交易所開始試運行。

          這些年,李小加總能在最合適的時候趕上最合適的機會。雖然他會在采訪時一次次強調,沒有人能 “洞察” 時代前景,每個人都是在疾馳的火車上而已。

          他原本還想給港交所換一塊辦公地,就是窗外那片正在施工的地方,站在辦公室承重方柱和窗戶形成的夾角空間,李小加手指勾畫一個更大的區(qū)域,連地標之一的摩天輪都要拆掉的,“太麻煩了,就沒折騰了”。他走回到椅子上和我們談滴灌通,談傳統(tǒng)金融,近 4 個小時的時間很快流逝。

          到了傍晚,他掐著時間,截斷對話。他要迅速回家吃個晚飯,稍作準備奔向跑馬地。他的球賽要開始了。及至深夜 11:00,晚風攜著倦意,他響亮地拍了幾下手掌,“Come on!Last ball!” 你會不敢相信那聲音里的那種活力。

          《晚點 LatePost》在 3 月初對李小加進行了專訪,以下是對話:

          傳統(tǒng)金融模式只要不變,小微企業(yè)就無法得到充分的金融服務

          《晚點》:如果對你過往經(jīng)歷做個總結,做律師幫國企上市,在投行幫國企融資,在港交所推動滬港通、深港通、同股不同權,到成立滴灌通讓海外資本投資內地小微企業(yè),本質都是連接世界的錢和中國的錢。為什么現(xiàn)在這個時候、要用滴灌通這種形式去連接?

          李小加:連接就是連接水嘛。說到水,大家想的都是大水利工程?,F(xiàn)在技術發(fā)展,數(shù)字化已經(jīng)到了極其微處,涓涓細流都能連接。以前沒有這樣的手段機會,沒有技術條件,不知道血液怎么樣往里流。中國已經(jīng)成為世界第沒有現(xiàn)金的經(jīng)濟體,支付體系是完全透明的,銀行分賬的基礎設施也建好了,毛細血管已經(jīng)通了,可以在小微端重塑基礎邏輯,不需要請貴的會計師事務所、律師事務所,也不需要什么來保證這個事。

          《晚點》:為什么說傳統(tǒng)金融體系沒有這個手段和條件?

          李小加:傳統(tǒng)金融幾百年來的基礎邏輯和語境就是集資辦大事,股份制是人類歷史上最重要的發(fā)明。資金轉移需要解決兩大問題,第一是信息,第二是執(zhí)行。錢集中在一塊,就會有人想干壞事,想要欺詐。因此必須嚴監(jiān)管。這兩件事情都意味著都要有第三方,要有專業(yè)人士,要有規(guī)則,要有各種各樣的執(zhí)行來完成。那就意味著它很貴,錢投資和轉移的成本很高,小的事花不起這樣的錢。我們一輩子都在做這個事。

          這樣的模式只要不變,小微企業(yè)就無法得到充分的金融服務。不是今天的金融機構愛富嫌貧,是這個機制的基礎設施、基礎邏輯決定了小微企業(yè)融資需要的錢,不允許它用傳統(tǒng)金融體系去把信息搞清楚,去把風險搞安全。

          《晚點》:但越監(jiān)管它就越容易被集中。

          李小加:不是因為監(jiān)管造成集中,是由于集中需要監(jiān)管。如果錢不要集中,很松的監(jiān)管也不會造成風險。但也不是說以前人都想干壞事兒。那個時候的技術條件,成本要求,集中是屬于沒有辦法。很多事都需要很多錢,以前一個人也沒那么多錢,只能把錢集中在一塊兒。

          我們這個新型交易所出來,就是要把錢打散,打碎了以后沒那么多的錢讓你有動力干壞事兒。而且由于是數(shù)字化的,你為了偷幾個錢,整個暴露,發(fā)現(xiàn)成本是很低的,效率很高。

          《晚點》:這是你離開港交所后能看到的最好選擇嗎?

          李小加:當然了,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的。你看我(在港交所)的戰(zhàn)略規(guī)劃很清楚:立足中國,連接世界,擁抱科技。港交所也擁抱科技,只是是以前的老科技?,F(xiàn)在新科技有沒有辦法讓資本市場擁抱?大家都(忙著)賺錢,只好自己從頭來了。

          《晚點》:這個新機會,你實際看到得更早嗎?

          李小加:大方向感看到了。那個時候覺得電商的成功是個強大的啟示。在電商時代之前,貨要集中到百貨大樓,只服務大眾化需要。通過數(shù)字化的手段,電商平臺有了無窮的貨,每個人可以選小眾的東西。

          資本市場是一模一樣的。為什么非得都弄到交易所去,都弄到一個標準下,全世界就弄 2 萬個上市公司,每天的交易量就幾千次?資本市場數(shù)字化已經(jīng)可以點對點交易,不需要把什么東西都集中在一個中心市場。

          《晚點》:你曾說,創(chuàng)業(yè)要求你不斷地突破邊界。你突破了什么邊界?

          李小加:今天討論的好多問題都是以前的我討論不出來的。我以前從來不懂開店這些事,什么翻臺率,生意回本,租賃租期,每日復利……傳統(tǒng)金融都是弄大詞,大概念。大媽邏輯實際上是最原始的金融邏輯,就是多少錢放進去,多少錢拿出來,需要多長時間,這三個變量決定了投還是不投。給錢的人,你得按照傳統(tǒng)金融的邏輯框架跟他解釋,讓他知道這個錢怎么起作用。

          不斷轉換思維非常有意思,你突然覺得金融有了目的了,金融有了意義了。以前不去想這些,沒覺得 “傳統(tǒng)金融不幫助小微企業(yè)” 有什么問題。在那種大金融里面,不可能弄那么細。每次討論的都是政策變化、規(guī)則變化、市場機構改革,都是大事。你做的事情又對很多人有很大影響,所以你很容易自以為是、高高在上。你在港交所畢竟有一定的監(jiān)管功能,是市場組織者,大家都得順著你,都很尊重你,你感覺很好。真正到了實體里面,你不懂就是不懂,清清楚楚的,人家完全可以不理你,不跟你做。

          不選公司,只是做篩子

          《晚點》:從最早設想滴灌通到今天,有什么是一直不變的?

          李小加:有一個執(zhí)念是不變的:得每天收錢。只要每天能收錢,很多問題一解百解。細節(jié)都是這兩年慢慢摸索出來的。以前我們是信貸,后來發(fā)現(xiàn)貸有很多問題;或者是股權,那這么多店得登記到什么時候去。所以 “不是債不是股” 可能是最好的。然后通過誰來弄?最后想出來要順藤摸瓜,藤是連鎖店,連鎖店為什么要你這種錢、什么時候要這種錢、怎么回報……一點一點地從一個大的理想,就是 “數(shù)字化可以解決信息和交收”,在 “每天收錢” 這個動作上把問題解決了。

          《晚點》:一開始認為每天收錢是核心,是考慮到維持這個體系的成本,可以這么理解嗎?

          李小加:有一個不可完成的任務是,你要找到一種錢,對小店是完美的資本,對投資者也是完美的資本。小店完美的資本是什么?萬一沒成功不用還,否則砸鍋砸鐵,全家都痛苦;但萬一特成功,別給太多。投資者最完美的資本是什么?回報像股權一樣高,風險像債券很穩(wěn)定。我們的每日分成合同就解決了。

          只要每天收錢,信息成本和執(zhí)行成本就能降到最低。同時每天都在退出,每天風險敞口都在遞減。收上來的錢,第二天就可以拿到別的地方投資,每日復利,回報很高。而且投資量足夠大,穩(wěn)定性就強了,東方不亮西方亮。

          《晚點》:碰到系統(tǒng)性風險就都不亮了。

          李小加:系統(tǒng)性風險誰都得擔,我已經(jīng)比多少人多元得多。你投任何別的東西,剛好撞到,你就傻了。我投的店里總有好的,總有不好的,但大部分是好的。

          我們中國人是這樣的,再窮,每個星期不得吃個七八種不同的食物?星期一吃個面條,星期二弄個麻辣燙,星期三吃個油條,每個都不會貴到哪去。突然系統(tǒng)性風險來了,頂多就是以前一天一根油條,今天隔一天吃一根,波動不會那么大。

          而且我們投的是收入——收入變動遠遠比利潤的變動小很多。傳統(tǒng)市場股價倍數(shù)高興時,30 倍市盈率都趕上;過兩天沒人了,8 倍都要拋。我里這永遠不可能這樣。

          《晚點》:所以滴灌通篩選了一個特定階段的公司,劃走了相對安全的、服務好的、有一定數(shù)量店面的,不投一個完全從 0 開始的新品牌。

          李小加:從風險上來看,對。既然是抓現(xiàn)金流,那一定得要有現(xiàn)金流,我們盡量在一個試錯成本最小的地方。但是你講的這個概念,又有點把傳統(tǒng)金融混進來。傳統(tǒng)金融投資要準,能長成參天大樹才投,一定得找到這個 winner。我們不是,我們關心的是大邊界。

          大家對未來都有比較充分的認知,都知道三四年的事看得準,30 年的事看不準。在能看清楚的地方,找足夠的 margin,給我足夠的騰挪空間。萬一我錯了,錯不大。如果它漲得特別大,未來也和我沒關系。我們這種合同收入是有一定封頂?shù)?,心態(tài)完全不一樣,我們不是在挑公司,我們是做篩子,覺得可以就試,并不追求每一粒沙子都能判斷得極其準確。

          《晚點》:如果一個品牌現(xiàn)有 100 家加盟店。新的加盟商加入,現(xiàn)階段是不是也不適用于滴灌通的篩子?

          李小加:好問題。我們現(xiàn)在大部分做直營店,靠這個先來學。另外,中國 80% 的加盟都是地頭蛇加盟,在當?shù)啬芨愣ǜ鞣N各樣的事情,這種加盟商也可以跟我們做。等我們跑得更加清晰,對于品牌比較有信心了,會更開放:你想讓新店是加盟,最好是你選 50 個特好的店長,他們對這個生意都熟悉,自己有錢放進去,一定能干好,那我們就去支持他們開店。核心還是品牌夠好,比如麥當勞,那我們肯定直接就投新店。

          《晚點》:滴灌通投資一個品牌就是幾年,并沒有長期性。

          李小加:我們好像是個短期投資,你未來這幾年能給我(回報),我就跟你玩兒,但實際上是個長期投資,因為它不斷地重復,跟種糧食一樣。種糧食你可以說農(nóng)民是最短期思維的,他就管一季,今年播了種了,該澆水就澆水,最后收獲,過兩天又耕地,每個都很短期,但天天這樣干。我們這也是一個農(nóng)業(yè)的活,從投資者角度來說是非常長期主義的,只是每個投資的循環(huán)是短循環(huán)。

          《晚點》:滴灌通跑到現(xiàn)在也投資挺多項目了,你現(xiàn)在對連鎖品牌有什么觀察?

          李小加:中國連鎖行業(yè)和海外的最大的區(qū)別是,海外連鎖企業(yè)數(shù)目不多,但每個都是幾千幾萬間店,標準化很強。中國幅員如此廣,地方習慣多元,很多品牌最 sweet 的是幾十個店。另外,中國的租賃環(huán)境基本是三五年一個周期,周期很短就意味著,有可能開新店的時候沒有足夠的錢。

          所以他們解決問題就只能無情地漲,漲到 200 億元估值才能找到投資人。這是拔苗助長。我們就支持這樣小而美的(店)持續(xù)活著,干嘛非要往死了漲,一定是大部分死掉,最后幾個成功上市。

          《晚點》:前兩年 VC 特別追熱衷去看一家消費企業(yè)有沒有 “萬店基因”。

          李小加:因為中產(chǎn)階級崛起了,大家對消費的質量要求越來越高,因此要越來越標準化,要干凈衛(wèi)生環(huán)保,還要有各種情懷,就得在大城市發(fā)展。在大眾化、容易鋪開的產(chǎn)品上,人口集中才能上量。滴灌通恰恰對小地方的投資是最好的,有可能 20 個店就能養(yǎng)一方人口,但你只要這 20 個賺錢,我就敢給你融資。

          我們老是覺得金融得最終讓小人物能成功。用情懷去成功,那是助學金,咱要給獎學金。你不想長大,就想這樣,好,這個體系可以容納你成為一個小的成功的生意。

          傳統(tǒng)金融的宿命是,集中錢也集中風險

          《晚點》:最近硅谷銀行倒閉,瑞士信貸以 30 億美元就把自己賣掉了。危機不斷重復。

          李小加:傳統(tǒng)金融沒辦法,這是他的宿命。一定得融比較大的錢,錢只要一集中,就天天貓捉老鼠,再怎么設計,永遠有人要損失。

          最近也是完美風暴,Covid 經(jīng)濟衰退,政府得去支持經(jīng)濟。支持了以后這么多的錢出來,通漲就得起來,治通漲就是有人就可能要猝死,這一套就來了。你看目前每個危機是怎么弄下去的?都是政府買單。這次政府保了,下次不敢不保,只要一不保,馬上就有人死給你看。這場危機開沒開始都不知道呢。

          《晚點》:2008 年次貸危機發(fā)生時你還在投行,當時感受跟今天有什么區(qū)別?

          李小加:當時屬于窒息,大家突然不交易了,誰都不信誰了,而且那是大規(guī)模的,是系統(tǒng)性的,銀行之間徹底的互相都完蛋了。那會兒 FED 的錢解決不了這個問題了,得立法,出來八千多億美金,這才把它給扛過去了。這次的話,畢竟它們本身是系統(tǒng)不重要的銀行。屬于一個器官爛掉了,可是如果不迅速把它切掉,癌細胞馬上就往別地兒走了,走到一定程度,就要有問題。08 年那個是心臟猝死,主動脈突然就不流了。

          《晚點》:當年發(fā)生之前,更早的時候,你有過不好的預感嗎?

          李小加:沒有,只要在市場里面的人都容易看不到,都是事后英雄。

          《晚點》:邁克爾·劉易斯(《大空頭》、《說謊者的撲克》作者)最近說高盛等金融機構在過去幾十年從合伙人制到大公司的轉變,從幾百人變成一個幾萬人的賺錢機器,無限追求增長,也由此醞釀風險。你經(jīng)歷金融危機,也管過交易所,怎么理解這個變化?

          李小加:高盛之所以要從合伙人制向公司轉,核心的核心是杠桿。因為華爾街的產(chǎn)品越來越標準化,利潤率越來越低。它就得變大,高速周轉,在每個產(chǎn)品上面賺一點錢。

          這是不可避免的。隨著產(chǎn)品越來越豐富,越來越復雜,每一個產(chǎn)品上賺的 margin 都會越來越小,杠桿得做大了才有可能賺錢。

          《晚點》:2008 年,一個人的房貸出問題不會有什么大風險,但銀行把一群的房貸打包成了復雜的產(chǎn)品,最后變成很大的風險。滴灌通有沒有可能也把小企業(yè)的風險集中了?

          李小加:你例子舉得非常好,但想想看,次貸危機和我們有多么本質的區(qū)別。

          當時房子都是債務,張三李四王麻子的房貸打包在一起(MBS),理論上不會一塊兒破產(chǎn),風險就分散了??僧敃r利率那么低,后面打包的房貸又加上保險(CDO)。那就有大批的人去賣房子,賣給誰?那肯定賣給沒房子的人,大概率是比較窮的人。

          一個窮人,他住在好差的地方,突然有人告訴他,這么好的房子,沒首付就能搬進去,家具都給,一個月才付 500 塊錢按揭,絕對買得起。你想人們這種沖動,想改善生活,讓孩子們好,咔嚓就進去了。

          可幾個大問題。第一,那時候利率很低,按揭是浮動的,利率幾乎為零時,加 100 個點也沒多少。經(jīng)濟危機來了,掙 2000 塊錢的人突然沒工作或者減薪,浮動利率上到 1400 塊,他不吃不喝也付不起。反正也沒首付,干脆搬走了,破產(chǎn)怎么了,我反正沒錢。理論上底層資產(chǎn)好像很多元,可是完全就一類人,利率一起來,成批地完蛋。那個東西簡直屬于世界上最大的騙局。華爾街當然不一定想要騙人,但是回過頭來看,還是華爾街一個個把打包的東西賣給大機構的。

          我們的底層資產(chǎn)是萬紫千紅的生意,老百姓吃喝拉撒睡的剛需,一個江蘇的理發(fā)店、廣東的小藥店、浙江的洗車店,之間沒有半毛錢的互動性。世界上沒有哪一件事能把它們全停,去年這么嚴肅的壓力測試都過來了。而且我們又不是投倍數(shù),只是回本,那就晚點回本唄。我們 3000 多個店做到現(xiàn)在,只有很少幾個徹底關掉了。那它也是中年早逝,不是英年早逝,我收好幾個月的錢了。

          從港交所,到澳交所

          《晚點》:為什么要開一個滴灌通交易所?

          李小加:進來的人感覺到好處了,越來越多的人想進。另一邊,有很多投資者想直接投,不通過滴灌基金的 LP 形式。匯豐去年十月份就把滴灌基金部分現(xiàn)金流拿走做抵押產(chǎn)品,像 ABS 一樣的東西。他是用一種固定收益的思維來買這個東西的。

          我最喜歡開交易所了。開交易所,我變成了市場組織者,天天把合同弄好,把錢給你們兩邊。

          《晚點》:可不可以認為滴灌通從一開始就在準備交易所,交易所本質就是從每一筆交易里面抽錢。

          李小加:交易所從一開始就是戰(zhàn)略規(guī)劃的一部分。我們有很深的信念,覺得這是未來,不是簡單一門生意,所以一開始就必須從市場的整體角度出發(fā)。在交易所做這么長時間,可能也覺得全市場有大潛力的事情才會考慮。

          《晚點》:什么時候看到足夠的證據(jù),判斷滴灌通在一個正常軌道上?

          李小加:我覺得每一個時刻我都是處于最有信心的時刻。因為這個系統(tǒng)它可以每天學,也就意味著從來都是今天比昨天更聰明。現(xiàn)在我們公司所有人都覺得我們做的真棒,整個公司處在一種亢奮狀態(tài)。每天學,這些東西積累多了以后,突然就找出了好多的規(guī)律。當然,有些規(guī)律搞出來了,過兩天發(fā)現(xiàn)好像不是想的那樣。

          《晚點》:比如什么規(guī)律?

          李小加:比如說大家消費的時候都愿意做一些公益。我們投的一個店是辦公樓里給白領洗頭的,雇了聾啞女孩,寫個小卡,說對不起,我有聽力有障礙,不能跟您多聊天,只能給您靜靜的享受。聾啞女孩的預約號永遠排得滿滿的,大家覺得消費的時候還幫助了一個人。

          這里面還有很多故事,很具體,不像平常關心公司股票,很快就覺得這件事除了賺錢,跟人的關系(沒那么緊密)。這是實實在在的人,實實在在的事情,實實在在的生活。

          《晚點》:為什么提前離開港交所?

          李小加:滴灌通這些事本來有點想在港交所里做的,港交所直接做是最順理成章的。但是那么成功的一個大交易所,做這種極其復雜和新又沒有什么確定性的事,太難了。內部解釋就得解釋多半天。最后啥事沒干,先把自己折騰死。所以干脆出來干,自己出來肯定難,沒有任何的可信度,得自己砸錢先砸出來,才慢慢可以跟人家談。

          《晚點》:所以早期不管是找投資人,還是教育市場,都算是你把自己的名譽也放到里面了。

          李小加:名譽不能賣錢。我就是覺得自己想干事,把過去的很多經(jīng)驗用上,頂多沒干成,至少這是個正事,是個好事。如果炒一把,說誰給我錢,我來給你們投資,投出個年化多少,結果弄砸了,那是名聲受損。

          《晚點》:次貸危機第二年你就去了港交所,不再直接參與市場交易。你當時就對傳統(tǒng)金融體系產(chǎn)生懷疑了嗎?

          李小加:自個兒把自個兒想那么重要,好像你想干嘛就能干嘛了。其實你就是在一個火車上面,你自己是停不下來的。以前你是一個 big money machine 的一部分,跟著它的邏輯走。你的角色、你的收入、你的職責,一切都事先定好了,你的視角總是受制于你的特定位置。

          到了交易所以后,很多問題看得更清楚了。你在市場的中心,市場變化的時候,你要做判斷,做管理,做風控。你又是個監(jiān)管者,又是個運營者,又是個上市公司,又有那么多的會員,要從很多人的角度來看問題,一下就變得必須從多種視角考慮問題。所以當時阿里巴巴要上市,我寫那么一個文章,那不就是因為你跟誰說,誰都不想聽你嗎?索性把大伙兒的話都擱在一塊看看,大伙兒互相聽一聽。

          《晚點》:美國同股不同權已經(jīng)很多年了,為什么港交所做這個決定會這么難?

          李小加 :宏觀層面上是一樣的,就是把一件大家沒做過的事解釋清楚,同時有人不想做這件事,你把道理要想清楚、說清楚。別人也不是愚蠢,他有他的邏輯和對風險的判斷。在這個判斷底下,最終是成本和收益和風險和回報的平衡。

          香港是個尋求程序正義的地方,大家都不太相信有個絕對真理。沒有共識,就走到共識。不是靠權力達到共識,不是逼著不同意的人同意,而是要讓不同意的人有足夠的機會、時間、空間,把意見放到一個他認可的程序中間進行辯論,最后他覺得不是強加在我頭上的,我充分參與了,可以接受這個結果。

          有人說,人不能被尿給憋死,不能讓程序阻礙進步。那還有另外一種說法,任何時候都會有一部分人認為程序是不幫他的。如果有人覺得程序不在我這一邊,就可以隨便更改程序的話,這個社會就變成了一個不可預期的社會。這個社會之所以能夠成為今天的樣子,就是大家對規(guī)則的尊重和對程序的耐心。不會因為某一個人的權力更大,或者某一件事似乎有更大的正義性,就去犧牲程序正義——那就意味著壞事干起來很容易,因為每個人都相信自己是正確的。

          《晚點》:你覺得自己是弄潮兒嗎?

          李小加:我不懂什么叫弄潮兒。如果天天去玩潮,人家追啥你追啥,那我肯定不是。如果說推動一件新事,那我可能是個弄潮兒。但是潮得在那,對吧?無論是收購倫敦金屬交易所也好,搞滬港通、深港通也好,做滴灌通也好,都是市場趨勢到了,水已經(jīng)過去了,有東西堵在這,把它給去掉。這是水利工程,不是南水北調,南水北調咱干不了。

          龔方毅對本文亦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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