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冒死撈海腸的人：多是中年男性 為負債所累

芝罘區(qū)蛟龍隊成立不滿兩年，救過十幾個拖海腸的人。隊員以規(guī)勸為主，在海灘上用喇叭勸阻，常引起反感，被罵“咸吃蘿卜淡操心”。他們關掉喇叭，下水去攔——不要再往里進了，有暗流。很多人不聽，不在乎，有的人被救起來，連一句謝謝都沒有。

房貸30年，每月還3500塊；自由職業(yè)，給自己買保險每月3000塊；兩個女兒，上幼兒園，一年兩萬塊；債務還了五六年，還剩三四十萬……這些具體的數(shù)字，讓他在零下十幾度的天氣，去海里“拼命”。不下海時，全家一起上街擺攤賣海貨。

2022年冬天，他拖過最多的一次海腸，一網400多斤。也遇到過危險，去年踩過一次海溝，幸虧保護措施做得足，他把網一丟，慢慢游上了岸。

開挖掘機的小楊辭職后，跟著朋友轉行干工程，很累，有時清晨五六點出門，晚上十一二點才回來。不好做，甲方都沒錢了，小楊去年一年的工資被壓了。他擠出時間干，幫人開車，弄沙石，勉強湊夠每月的房貸3800元。下個月他就要結婚了，彩禮幾萬塊，但一套流程下來也要20萬。

不久前，小楊又工作到晚上十一點多。講述者供圖

相較之下，拖海腸的性價比太高了。即使是潛水抽海腸，一條條找，收獲也是打工的多倍。抽海腸要挑風平浪靜時，水清了，潛到水底，用個類似打氣筒的工具抽。小楊說，這個更考驗技術，起初要跟老漁民拜師，學習辨認沙子上的洞哪些是海腸的，哪些洞里有腸，剛學時一天能抽兩三斤就算厲害了。

小楊有個朋友，前年一起拖海腸認識的，沒學歷沒技術，以前當庫管員，月工資4000。他還沒談下對象，壓力大，去年辭職，買了整套潛水裝備專門抽海腸，也撿海參，“賺得比上班要多得多”。

陳旭也有個朋友，去年8月抽海腸，每天在水下兩三個小時，能抽到三四十斤，“一個月能頂上班的一年”。陳旭不敢全職做，怕有風險。最近他在找工作，很迷茫，親友都說哪個行業(yè)都不好找。溺水后，他在抖音發(fā)了視頻，想做自媒體。但流量很快過去，他連著幾晚直播，粉絲只有個位數(shù)。

親眼看到遇難者，有心理陰影的由業(yè)鵬賣了拖網，從海邊回來的第二天，就把所有“亂七八糟的”全都處理了。年前，他剛把工程師的工作辭了，準備轉行當潛水教練，還考了潛水員證。因為這事，他有些猶豫了。

與此同時，今年的海腸越來越少，“一網一萬”變得不常見，拖海腸的偶然性變大，不是每個海灘都會出，也不是每網都能撈到。多個講述者提到，前年冬天的盛況，是天時地利人和——當?shù)睾Ｑ缶执饲叭斯げト龅暮Ｄc苗繁衍的結果，這兩年人們過度捕撈，連小海腸都不放過。人數(shù)反而沒有變化，只是沒有了“爆網”，分散在各個海域。

唯一沒變的是海腸的昂貴。前年冬天，海腸的價格經歷了過山車，從80塊一斤降到100塊三斤，今年回升到50到60一斤，利潤仍舊可觀。愈發(fā)激烈的競爭，將“賭徒”們推向了更深處。

2月22日，由業(yè)鵬在幸福十三村看到的兩個飄浮的人，離岸邊已有四五十米——二三十米是安全距離，再深點就站不穩(wěn)了。年初的一個大風夜，凌晨3點多，烤鴨店老板在芝罘區(qū)的風車堡親子樂園附近，看到一個拖海腸的人，走得很深，水到脖子處，“太貪了，走到第三道浪里邊兒”。據(jù)這個目擊者描述，那人后來被抬出來，周圍人施救按壓，但救護車趕到已是半小時后，沒救過來。

由業(yè)鵬和江從泉在救綠色膠衣的小伙。講述者供圖

還有更多的不幸者，永遠留在了海灘上。2月23日，消息傳到了芝罘區(qū)的文化路農貿市場：一家水果攤的老板昨天拖海腸沒了。前一天下午，他和父親開車出去，別人還以為他是去進貨。他40歲左右，留個光頭，看起來有些兇，但周圍店鋪的人說，他其實心地好，會幫競爭對手處理存貨。男人走后，留下妻子、老人、兩個還在上學的孩子、房貸和年前進的20萬貨。

幸福村溺水事件4天后，北風又起，在開發(fā)區(qū)的馬爾貝拉海域，人們繼續(xù)拖海腸。蛟龍隊的由業(yè)鵬又出勤了，勸人上岸，仍舊沒人聽，“海腸一上來就六親不認”。海灘上密密麻麻的人，很多還是穿著橘黃色皮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