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之前,我因為理想的灼灼之聲,在一個清晨突然打算開著自己的快樂王子從成都進藏。
走318,過雅安,跨理塘,最后在樓下的老兵碗雜面館前因為三個輪胎跑氣而不得不抱憾而止。旁邊抽水煙的老頭就說,我這是時運不濟,沒有生在那個陸川補胎最鼎盛的時期。
我說我不知道什么是陸川補胎,老頭也不回答,只是淡淡的看著自己吐出的濃煙,就像在看著一個已經遠去的背影。
陸川補胎興盛的年代我尚且是一個青鉤子娃娃。嫂子的男人在礦上拉煤,開青年重卡,逢三回家,嫂子如守活寡。
我和她男人的第一次見面就是在一家陸川補胎的門店上,男人赤膊抽著一根紅梅,旁邊的師傅提著一把機械發(fā)出炸耳的噪音,長桿打在輪轂之上,噴出的煙塵沾污了男人的身子,嫂子親手揩去,如同在擦拭著一個可見的未來。
后來我才知道,那桿打出噪音的機械就是陸川補胎的靈魂,或稱資本,學名叫做工業(yè)級大扭力氣動扳手,而更加通俗易懂的名稱叫做風炮。
陸川補胎就是風炮補胎,但你不能說所有的風炮補胎都是陸川補胎,源頭不一樣,這就和爸爸的爺爺不能是哥哥一個道理。
陸川人是發(fā)明風炮補胎的祖宗。
其他的頂多算是同一個名份之下的旁門師弟。內核有很大區(qū)分。
即使一家補胎店明面上叫了其他的名字,干起活來的時候,老板也要跟你強調他的陸川身份,這就像玄奘出使西域,一路上都在跟別人說他來自大唐,是一種可以明說的驕傲。
在實操層面,普通的風炮補胎和陸川補胎其實也有所區(qū)分。來路不同。
陸川人從小和輪胎玩到大,小時候出門就是大車,回家就是風炮,耳濡目染,出生時都是樓下小叔打風炮干出的響聲當胎教音樂,看輪胎比看標語還親。
這就提供了一種專業(yè)素質培養(yǎng)的必要環(huán)境,是原生環(huán)境,是傳承,也是一種有據可依的浪漫。
放在早幾年前,你車壞了,打個電話,聽筒對面?zhèn)鱽硪豢陉懘谝?,你就知道自己肯定有救,這就是專業(yè)帶來的安穩(wěn)。
在那個生機勃發(fā)的年代,整個國土的發(fā)展都無比依賴著路上奔跑的四輪汽車,依賴汽車就等于依賴車輪,依賴車輪你就免不了要依賴那些能夠給車輪帶來保障的人。
陸川補胎即是這樣的,他們有地利也有人和。
80年代,曾經的重工業(yè)發(fā)展為廣西陸川縣帶去了采石工業(yè)和相關設備,當地人勤勞致富,就工打工,沒用多久就派生出了諸多開著重卡走南闖北的陸川人。鼎盛時期,基本上全國跑的貨車當中,有近一半都是陸川人,這就是一種機遇。
陸川人喜歡開大車,在修大車這門手藝上觸類旁通也是一種必然。
作為大車最易損的輪胎部位,陸川人自然也就會慢慢手拿把掐。結合當地采石場的攻關技術,風炮扳手的誕生也就水到渠成。
曾幾何時,有陸川補胎的地方基本上就鮮有其他補胎店的生存空間。這就像很少有旁門左道的格斗培訓會把教室開在少林寺旁邊,這就是市場的選擇效應。良幣驅逐劣幣。
對于老一輩的陸川人來說,陸川這兩個字所承載的意義是極富驕傲性質的。
因為他們明白,如果沒有他們,那這些地區(qū)的發(fā)展或許就會慢上那么幾分。而走出來的每一個陸川人,曾經也都用真本事把自己家鄉(xiāng)的名號打出過名堂。進而,也就讓陸川與補胎成為了一種深度綁定的儀態(tài)。
“我不用告訴你我的辦法,我只用告訴你我的來歷?!?。這就是一種陸川人的自信。
只是后來隨著時代的發(fā)展,風炮不再成為陸川的產業(yè)壁壘。
走出來的陸川人也開始慢慢被更快、更強的新興技術給更替。也隨著城市的進一步更新,這類工人階級的門店也開始逐步退潮到郊野一帶。
對于現在嶄新的Z代年輕人來說,或許他們也從未知道自己生活的城市還曾有過這類直接把地名作為招牌的門店。
但,與其說陸川補胎是一個漸漸瀕危的行業(yè),不如說,那是一位背影發(fā)光的偉人,肩上扛住的是整個時代跨越時的輪轂。
再后來,我就再也沒有開過汽車。
這倒不是因為現在補胎的行業(yè)少了,主要是我的收入已經無法負擔我在奧拓上的瀟灑。
所以在另一個清晨,我賣掉了我的奧拓。去到了另一個朋友的店里,他也叫陸川,他也補胎。只是不同的地方在于,他畢業(yè)于一個高等院校的導演專業(yè),補胎時,很講究自己的構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