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時怕父母知道，成年后怕婚姻對象知道，年老后怕兒女知道，性向成為背負一生的秘密?！?/strong>

　　文｜卡生

　　華語電影里不乏主題的電影，但大多數(shù)是年輕之間的情感故事?！妒濉な濉妨肀脔鑿?，把視角落在了更小眾的老年群體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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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題的邊緣化注定這是一部話題敏感的電影。導演楊曜愷曾經(jīng)在采訪里說過，這部電影尋找演員時被拒絕了不下100次，因為兩位主人公的年齡設(shè)計在60-70歲之間，沒有老戲骨愿意出演這個角色，即使有愿意的也不能接受肢體上的接觸。最后，演員太保和在《翠絲》中出演過跨性別者的袁富華在本片里完成了精彩的表演，太保因為這個角色獲得了第39屆香港金像獎最佳男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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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0歲的阿柏（太保 飾）是一名出租車司機，結(jié)婚40余年，和妻子有一兒一女，一家人過著平淡的生活，雖然兩人已無話可說，但也算是彼此生活的陪伴。60多歲的阿海（袁富華 飾）早年與妻子離了婚，獨自拉扯兒子長大，兒子已經(jīng)娶妻生子，兒子似乎早就猜到了父親的性取向，但自始至終都不愿意承認，甚至說服父親信仰，希望宗教可以改變一切。

　　阿柏和阿海在公園一角相遇，阿柏看到坐在石凳上的阿海，眼神相對，立馬讀出了是“自己人”，他走上前去。一開始，兩人相互試探，并沒有逾越界限。第一次阿海坐上阿柏的車時，阿柏說，“你坐后排吧?！敝?，兩人聊天、逛街、一起做飯，漸漸成為能互相坦露心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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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比電影《翠絲》，這部電影的敘事方式波瀾不驚，沒有跌宕起伏的drama劇情，不經(jīng)意間的一句話、一個眼神，都能讓人感受到細膩情感的傳遞，就像被現(xiàn)實生活磨平之后偶爾的微光。這是一部做了減法，卻包裹著許多復雜、無解的社會問題的電影。說實話，這個電影挺難拍的，哪個觀眾愿意看兩個滿臉皺紋、身體松弛的老年人躺在一起談論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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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稍不小心，這部片子的觀感極容易變得“不適”，但導演處理得好，在燈光昏暗的“同志公共浴室”里的鏡頭基本為局部特寫，以及鏡子中晦暗的倒影，都是點到為止的鏡頭。在親密行為的段落里，鏡頭落在了一卷掛在墻上微微晃動的衛(wèi)生紙，像是兩人關(guān)系的某種暗喻。年邁者之間的對話，不是文藝范兒的，彼此敞開心扉說的都是家常話，不外乎自己以前在香港經(jīng)歷的一些坎坷和子女的婚事。阿柏說，過去的二十年里，每天開18小時的出租車。阿?；貞?，我們這一代人，很艱辛的。

　　公共浴室在電影中出現(xiàn)過很多次。李銀河在《亞文化》里，曾經(jīng)描寫過老年男同常去的幾個地點：公廁、夜晚的公園、公共澡堂。相比年輕人約會交際的GAY吧，這些地方是老年的庇護所。阿海第一次帶著阿柏穿越擁擠的澡堂，周邊都是著上身的老年，阿柏第一次有了歸屬感，公共澡堂像一個獨立于現(xiàn)實社會的隱秘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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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據(jù)說導演曾經(jīng)走訪了14-16位老年者，遺憾的是，劇中阿柏的人物原型已經(jīng)在電影上映之前過世。早在2000年，楊曜愷主辦過香港同志影展，他提到過這部電影的拍攝初心，希望可以幫助這些老年同志做自己，不要把秘密帶進棺材里，希望可以減輕社會上對這些人的歧視。

　　這部電影也有引起爭議和被批評的地方，主要是關(guān)于“同妻”的問題。“相比壓抑半輩子的男同，難道他們的妻子的一生不是最大的悲劇嗎？”影片最后，老年同志中的一員Dior其實已經(jīng)對于他們曾經(jīng)的“錯”給予了注解：“當我們年輕的時候，由于社會、家庭、父母，還有為著前途種種原因，我們隱藏了自己的身份。我們中大部分人被迫選擇結(jié)婚，做了同志圈中所謂的‘直人’?，F(xiàn)在到了晚年，父母離世，老婆仙逝，兒孫長大，而我們依舊不能做我們自己。”他們想要一個自己真正的家園，可以自由且有尊嚴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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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影片中，“老年同志養(yǎng)老院”的建立困難重重，即使有年輕的義工們愿意幫助他們在公開場合說出他們的需求和想法，但是他們中的大多數(shù)是抗拒的，害怕自己被“社會性出柜”，阿海在劇中有一段臺詞可以很好地表達出這一代老年置身于現(xiàn)實的無奈，“年少時怕父母知道，成年后怕婚姻對象知道，年老后怕兒女知道，性向成為背負一生的秘密?！?/stro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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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部影片不僅是一部片，更是在重新討論東亞社會的家庭關(guān)系——犧牲小我成全家庭的傳統(tǒng)。當所有家庭成員都知道了某種秘密卻又不互相捅破，所有人都寧愿活在虛假的謊言當中。影片的最后，阿海躲在房間里觀看“老年同志養(yǎng)老院”代表的發(fā)言時，隔壁房間的兒子聽得一清二楚，末了，他在門外告訴父親，“你聲音小一點。”在東亞社會，“成全自我”的困境很多情況下已經(jīng)不再是某個個體能解決的問題，而是傳統(tǒng)社會恪守的價值觀在作祟。換言之，個體在時代洪流中無處言明的秘密，很多時候并非個人的意愿所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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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這個電影時，我想起一件事。在我上大學的時候，回家過年聽家里人在飯桌上談論我認識的一個叔叔。這個叔叔和他的妻子是我父母的好友，育有一個兒子，等到兒子成年去上了大學，這個叔叔便提出了離婚，后來出柜并且找了一個男朋友。這個事件在不大的縣城里如同一枚重型炸彈，成為了那個地方茶余飯后的談資，滿城風雨之余，這個故事的版本流傳得越發(fā)離譜，直到傳到了這個叔叔的單位，在巨大壓力下他不得不辭職，離開了工作了二十年的崗位。

　　楊曜愷曾經(jīng)在采訪中說，“東方家庭的意義比起西方來說有著更深層次的含義，特別難做出追逐自我的行為。這也是我想表達的重點之一就是，老一輩們究竟在堅持著什么，而這個堅持背后又隱藏著怎樣的艱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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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部電影時長一個半小時，對沒有耐心的人來說，不太友好，是屬于需要慢慢琢磨的慢節(jié)奏抒情小品，隱忍又晦澀。在《叔·叔》影片的結(jié)尾，阿柏重返家庭，阿海的兒子知道了父親是同志。結(jié)局沒有言明，這多少讓人覺得遺憾。為什么不能在年暮之時，活成自己想成為的模樣呢？有時，我們以為的勇氣與決絕，最終只是現(xiàn)實的平庸腳本。大多普通人，他們只是感受過愛的真實，最終面臨的依舊是退回安全的底線內(nèi)。也許，我們還有希望，某一天，未來會變得更好。這是我喜歡這部電影的原因，它是現(xiàn)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