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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一上午我坐在電腦前憋氣 | 星期天文學(xué)

          2023-08-11 17:09:35來源:
          導(dǎo)讀周五好,這里是「星期天文學(xué)」。也許有讀者還記得這個名字,它初創(chuàng)于2016年,是鳳凰網(wǎng)讀書最早的文學(xué)專欄之一。這幾年,我們與網(wǎng)絡(luò)環(huán)境相伴...

          周一上午我坐在電腦前憋氣

          周五好,這里是「星期天文學(xué)」。也許有讀者還記得這個名字,它初創(chuàng)于2016年,是鳳凰網(wǎng)讀書最早的文學(xué)專欄之一。這幾年,我們與網(wǎng)絡(luò)環(huán)境相伴共生,有感于其自由開放,也意識到文字載體的不易,和文學(xué)共同體的珍稀。

          接下來的日子里,「星期天文學(xué)」將以一種“細(xì)水長流”的方式,為純文學(xué)愛好者設(shè)宴。這里推薦的家,年輕而富有才華,是新文學(xué)的旗手,他們持續(xù)而毫不功利的寫作,值得我們多花一點時間,也補(bǔ)綴、延展了我們的時間。

          「星期天文學(xué)」第19輯,嘉賓是青年作家宥予。其長篇處女作《撞空》中的主人公是一位廣漂青年,他漂泊于異鄉(xiāng),而遠(yuǎn)方的故鄉(xiāng)卻也成了難以融入的異鄉(xiāng),前憂去路,后無歸途。

          論及此時宥予寫道:“在這篇里,我嘗試呈現(xiàn)那些對世界、社會、情感、家庭、生活有新理解的年輕人。對這個群體來說,過往的生存經(jīng)驗不再提供一個天然的歸處,只能不斷嘗試,努力構(gòu)建一種新的處境來盛放想要尋找的生活?!?/p>

          下文為《撞空》開篇,故事未完待續(xù)。

          宥予,1990年生,河南夏邑人。近幾年在廣州專事寫作。著有長篇《撞空》,中短篇《東邊、七下、豬八戒》《塞里史龍洞》等。

          宥予,1990年生,河南夏邑人。近幾年在廣州專事寫作。著有長篇《撞空》,中短篇《東邊、七下、豬八戒》《塞里史龍洞》等。

          周一上午我坐在電腦前憋氣,旁邊的桌子又被收拾了一遍。

          大概兩周前,坐在那里的同事了。我想不起他出事那天上午我做了什么。那天上午整座大樓流傳著兩種說法,一種是跳樓,另一種是他吃了藥。后來肯定有定論,但我一直沒試著知道。

          這會兒他應(yīng)該已經(jīng)燒成灰了。我試圖想象出他如何扮演一個尸體,但很失敗,因為我想不起他的臉。旁邊女人那張臉提醒了我死者的樣子,開始生出印象。雜草似的議論聲中,我知道她是死者的姐姐。事情發(fā)生后,主管告誡過我們不要外傳,我覺得他沒必要這么做,因為第二天這件事就從同事們的閑談清單中拿掉了。

          有點事打破上午的無聊,我挺開心的。應(yīng)該已經(jīng)談好了價格,她不是來鬧事的。作為一個代表,這位姐姐每拿起一件東西,都要翻來覆去看上一會。她的腮部沒什么肉,皮貼著骨頭,顯得很不高興。她看起來和我二十五六歲大小的女同事差不多,但我估計,她至少有三十歲。

          周一上午我坐在電腦前憋氣

          陪同她的有我的主管和部門經(jīng)理,還有一個行政那邊的經(jīng)理,其他的我不熟悉,但能看出沒有她的同伙。遠(yuǎn)處的玻璃門外,站著兩個大肚子保安,大多數(shù)時間盯著這里,偶爾也看看活著的同事們。

          真不好意思。說話的是部門經(jīng)理。應(yīng)該提前幫您整理好,但我們想著,還是不要亂動。

          女人搖搖頭,沒有回答。

          她拿起那棵小發(fā)財樹,盯著它的葉子。葉子有六片,我知道,我還知道昨天是七片,那一片葉子黃了,現(xiàn)在正夾在我的一本書里。我挺想問問她,這棵樹能不能送給我。我一直想要它,那個人,我的同事,死訊傳來時,我就在琢磨這個事。這些天,我每天都給它澆水??上业纳纤驹谶@里,他不喜歡我們搞這些,而且這位姐姐看起來不好說話,我只能眼睜睜送別可憐的發(fā)財樹。不過,也許她會養(yǎng)著它呢,或者死者的父母愿意養(yǎng)。不知道這樣的小樹能不能長大,很可能會突然死掉,這種事我有經(jīng)驗。

          我并沒有馬上想起死者的名字,后來還是想起來了。以及他愛穿黑色的胖褲子,稍微內(nèi)八,走路時褲子因為時差鼓動起來,就像是風(fēng)塵仆仆。他死前一周左右,我們還在KTV包房里喝過酒。他唱過一首《沉默是金》,坐到我旁邊沉默,好像真要孵出一塊金子。

          當(dāng)時喬光輝正在跟別的部門的女同事對唱情歌,不過都盯著屏幕上的歌詞,沒看對方。另一些人搖骰子,似的喊八個六,一個人決定開,數(shù)了數(shù),輸了,于是喝酒。之前我也在玩,那會兒剛剛從衛(wèi)生間出來,不太想重新開始。就在我又意動時,死者突然盯著我的臉。他說,我好難過。

          自然,死者當(dāng)時還不是死者,這種真誠嚇到我。我不知道這真誠哪里來的,憑什么落在我身上。該如何回答呢。小時候,每當(dāng)我悶悶不樂,父親總是發(fā)火,告誡我,不要難過。我希望永遠(yuǎn)不要有人對難過的人說,不要難過。

          難過就難過一會吧,我說。自以為心中有幾分慈悲,但肌肉不聽使喚,語調(diào)生硬,顯得分外無情。他的臉突然閉上,眼睛快速眨了幾下,低下頭繼續(xù)孵金子。我該解釋一點什么,可一句話也說不出。

          周一上午我坐在電腦前憋氣

          如果死的是我,來收拾東西的人,只會是我父親,畢竟我沒有姊妹兄弟。但也說不準(zhǔn),我還有幾個表親呢。

          雖然很慢,也沒有花費(fèi)太多時間,女人抱著箱子像抱著骨灰盒。我想象站在那里的是我父親,同時擔(dān)心那棵發(fā)財樹會不會被碰壞。父親應(yīng)該沒辦法運(yùn)走我的尸體,只能在廣州燒掉。骨灰能帶上飛機(jī)嗎?這個問題無關(guān)緊要,他不可能選擇飛機(jī),只會買火車票。他肯定不舍得買臥鋪,但也有可能只是想不起來,所以習(xí)慣性地買張硬座。他大概不會一直抱著我的骨灰,會放在小桌板上。也有可能裝在蛇皮袋子里,放在行李架上或者座位底下。如果旁邊的人找他閑談,問他去廣州做什么,我不知道他會不會說實話。如果是我,肯定不說實話,不過,或許他想傾訴呢。他說,我去廣州接我兒子回家。你兒子呢,旁人問。他拍拍袋子里的骨灰盒。他說,燒了,這里面裝著呢。

          想象路人錯愕的表情,我忍不住要笑。主管瞪了我一眼,我低下頭,臉轉(zhuǎn)向另一邊。

          我會埋在村子南邊的墓地,和母親在一起。但不會挨著母親的墳頭,因為有規(guī)矩,風(fēng)水先生早就規(guī)劃好了父親那一輩人的墳?zāi)刮恢谩N也淮_定有沒有規(guī)劃好我們這一輩的,如果沒有,父親還得花一筆錢找人看看。想到這一點我很慚愧,慶幸死的不是我。

          女人盯了會兒桌面,甚至還看了看我。一些頭發(fā)從她的馬尾里跑出一半,鼓在額頭上。我希望她趕快離開,因為她散發(fā)著一股壞蘋果的氣味。她終于開始往外走,先是走得很慢,后來突然加快步伐,公司的人跟在后面,不像跟隨,仿佛是驅(qū)趕??煲鲩T的時候,她回頭看過來,我知道她在遙望弟弟曾經(jīng)的工位,可還是覺得她在盯我。她最后掃視一遍整個空間,馬上消失了。我們像是全部被祝福了一遍,又像全部被哀悼了一遍。

          周一上午我坐在電腦前憋氣

          田尚佳坐在她的位置上,背影向左弓著。我看不到一個靶心。有件事應(yīng)該要做,我忘了,我應(yīng)該記得但,我有點忘了。喝掉杯子里最后一口水,扔了幾張紙,紙上什么都沒寫。紙縮成一團(tuán),像一塊小小的扭曲了的時空。我去了趟廁所,什么都沒做,單單走那么一回。應(yīng)該是碰見兩個人,或者三個,點了頭?;氐阶簧?,我沒有馬上坐下,看了田尚佳一會,又看了她一會,兩個一會,個個都足斤足兩。我就這么站著,看著她,兩手空空。然后我就坐下了,內(nèi)心甚至有一點愚蠢的感動。我討厭亞洲,這個念頭此時冒出來,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我問我會喜歡哪里,月球,都柏林,豫東平原,南極洲,重慶,墨爾本,海珠區(qū),植物園東邊的竹林,巴塞爾,珠江新城,它們飛速掠過去,什么都沒剩下。不,剩下我租來的十平米。

          等我再次看時,田尚佳不見了。椅子上很空,很空不是什么都沒有,好像還有一個東西用空的方式坐在上面。人剛才還在那兒,現(xiàn)在讓位給空。但不是所有空椅子都空,有些只是閑著。椅子,椅子或許從不等待,它只是路過。我應(yīng)該向椅子學(xué)習(xí)。

          很多時候,我意識到我在期待,不過并不確定,因為什么都不來。有時我試圖捉住它,可是不能,它不像水或沙或霧,它太大了,又沒有實物。會不會是一個女人呢,帶來類似愛情的東西,我發(fā)現(xiàn)不是,但我不知道怎么發(fā)現(xiàn)的。

          巨大的聲音傳進(jìn)耳朵,耳膜,是路面破碎機(jī),它的頻率改變我耳后那根血管跳動的頻率,右邊鼻孔的根部微微發(fā)痛。我站起來在窗邊找了找,沒有找到。等我坐下來,時間突然變成怪物,噙我在口中,仿佛噙著一枚酸果子,它不咽下去,也不吐出來,讓我很不痛快。

          清潔阿姨的小推車輪子轉(zhuǎn)動,聲音停在死者的工位前。她慢悠悠地拿起一條白色毛巾,在一個藍(lán)色的桶里浸濕,擰了擰水,水聲讓我想要發(fā)火。我說,你好,周姨。她說,你好。她的嘴唇還有話要說,可能是想喊我的名字,但她不知道。她開始擦桌面,動作仍舊很慢,看上去在享受棉布滑過桌面的手感。那副表情很像我死去的外婆。我想,很快那里會安排一位新人。

          她離開后,干凈的桌面激起我的破壞欲,我丟過去幾張打印過的廢紙和一個斷把的陶瓷水杯,然后拿起水杯去接水。

          椅子上的空又換成了田尚佳,電腦屏幕上顯示著一條橫著的線段,另有一條細(xì)線毫無規(guī)律地數(shù)次穿過它,像什么粒子的運(yùn)動。我想了一會電子云的事,神秘的概率。人仿佛是種概率,出現(xiàn)在這兒,出現(xiàn)在那兒。人并不連續(xù),我一直在想,人不是什么連貫的東西。人是一種概率。

          很多同事抱怨田尚佳不好接觸,好奇我為何跟她走得挺近。她不怎么聊天,大多數(shù)時間里一個人出現(xiàn)。她一個人的時候都做什么呢?我有點好奇這個,卻從沒有問過她。她的側(cè)臉稍顯銳利,下巴微微翹起,像是有些刻薄。我知道從正面看過去完全不一樣,正面有一個溫柔的弧度,她眼睛有神但不侵略,僅僅是精力充沛。她時不時做些別的動作,比如抬頭看一會天花板頂棚,或者盯一會自己的手指,然后就開始快速打字,似乎這樣的動作能讓她找到靈感。

          她拉開抽屜,側(cè)過身子,頭深深低下去,過上五秒,或三秒,重新起來,愉悅地關(guān)閉抽屜。

          抽屜里有什么,我很好奇,可惜走到她旁邊時抽屜已經(jīng)合上。我注意到她的頭發(fā)似乎更短了。我往前走,感受到她看了一會我的背影。我出現(xiàn)在她眼睛里,像一個概率??粗視屗肫鹗裁矗拷裉煳掖┝嘶疑难澴?,灰色的襯衫,黑色的皮鞋,早上照鏡子時挺滿意這一身,現(xiàn)在出現(xiàn)在她眼睛里,我微微局促,腳步因為刻意想走好所以很呆板。她會如何評價這一身,想到這個我感到后悔。

          她的視線離開了,我能感受到。她在打字,在按鍵聲的叢林里我聽見了,腳步開始舒展,額外的力量失去,世界變得輕松。很快,輕松帶來一些失落。但她在打字,鍵盤愉悅地輕聲。也許我的背影給了她啟發(fā),就像天花板上不存在的東西,或者她的手指甲一樣,這些東西區(qū)別不大,但我挺高興的。

          周一上午我坐在電腦前憋氣

          穿藍(lán)工裝的禿老頭正在給走道兩邊的綠蘿澆水。小港也愛養(yǎng)植物,一開始我總是叫不對它們的名字,但我能認(rèn)出那株鶴望蘭。現(xiàn)在每看到一種植物,我都要確定一下它的名字,但我不知道小港那些植物是否還活著。李芍藥火化之后,小港把一部分骨灰裝在一個藍(lán)色瓷瓶里,放在窗邊的立柜上,每周取出一點,施給鶴望蘭。那株鶴望蘭生得極好,我想現(xiàn)在肯定還活著,她現(xiàn)在也會幫它澆水,但不知骨灰用完了沒有。

          老頭蹲著,有一個正方形的背。我說,李叔,這些綠蘿讓你養(yǎng)得真好。他回過頭,只是笑,一張圓臉像個裂開的西瓜。我試圖多想起一點什么,什么都想不起來。我想可能會下雨,開始期待夜晚,雖然我不知道夜晚會發(fā)生什么。

          抽煙室里有幾個男人在聊天,隱約能聽到大環(huán)境、競品、激烈、美國、最新數(shù)據(jù)之類的詞。門沒有關(guān)嚴(yán),我看到我討厭的那個同事向我仰了一下腦袋。他看上去像一團(tuán)滔滔不絕的愚蠢,馬上就要爆炸。我趕快離開,擔(dān)心爆炸的時候會有碎肉或者肝臟、肺一類的器官落在身上。也有可能是腸子里的屎。但在那種情況下,屎并不比碎肉或器官更難接受。

          衛(wèi)生間的洗手臺前站著兩個人,戴眼鏡那個對我說了嗨。我好像和他一起跟過一個項目,他一個人的時候,看上去是位挺好的人。我回了一聲嗨,注意到一位我沒見過的人,很帥,撲了粉,但眼線看上去有點傻??赡苁且晃恍氯恕r不時就會出現(xiàn)新人,好像有一個工廠正源源不斷地生產(chǎn)新人們。

          撒尿的時候,衛(wèi)生間只剩下我自己。外面有兩個女人在談?wù)撋洗稳サ鲜磕岬氖?。我在最里面的小便池,一扭頭就看到窗戶外面。

          世界看上去好極了,白得發(fā)亮,榕樹和楹樹的樹冠波光粼粼,建筑物一層層往遠(yuǎn)處鋪展,彌漫著干凈的氣氛。圍了很久的馬路,終于鋪好路面,那些厚厚的紅色塑料墻撤走了,路面上多出幾條弧線。有個人推著電動車在十字路口徘徊,汽車從它旁邊圓弧形離開。我突然意識到,那里有一座寺觀或者墳?zāi)梗@幾乎就是全部理由了。

          巡視這個世界,我把最后一點尿擠掉,有一個瞬間充滿愛憐與痛苦,不像是以君王,倒像是個長輩。這是怎么啦,我想。我洗手,沒看清進(jìn)來的人是誰,但已經(jīng)夸張地打招呼。他突然說起誰死亡的事。我問誰。魏友倫,他說。哦,我的死者同事,但我想不起來眼前這個人叫什么名字。他現(xiàn)在提起這個,我也搞不懂是怎么回事。我說,是的,他死了,真是……

          他說,這世界真令人失望。

          是的,是的,我說,不只是這樣,但,是的。

          我從他的視線中逃走,路過田尚佳時,她剛剛抬起頭,眼睛瞇成江豚的形狀。她右眼下邊,有顆芝麻大的痣,我以前也有一顆。這是滴淚雀,克人,奶奶總是一遍遍提醒我這個,仿佛我會害死她。現(xiàn)在她還活得好好的呢。媽媽死后,我就去點掉了。這樣的事有什么道理呢,一切都混沌不清。抽屜還留著一道縫。我和她好像很熟,但我一直不明白怎么做到的。我停下來。我說,在干嗎。

          她五根手指招近一點,于是我蹲下。她輕聲說,在喝酒。我沒明白她是什么意思。她探了探周圍,拉開抽屜,她的指甲像是桃紅,也可能不是,我有紅弱和紫盲,分不太清。抽屜里是一瓶酒,巴掌大的扁瓶子,威士忌,標(biāo)簽上有個麋鹿的頭。

          昨天喝得有點多,她說,頭好疼,現(xiàn)在喝點涮一涮。我豎起大拇指。你要喝點嗎?她問。她涂的肉粉色口紅,可能。我說,我可以嗎?

          當(dāng)然,她點點頭說,當(dāng)然,太妙了。我蹲下來,她抓住瓶底,往我口中倒了正合適的一口,我匆忙咽下去。

          還喝嗎?她晃動著睫毛問我。于是我又喝了一口,然后抹了下嘴唇。我說,可以了。她給自己灌一口,然后塞牢,放回去。我們開始微笑,還笑著看一個正在經(jīng)過的男同事,男同事疑惑地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球,扭了扭肩膀離開了。他個子不高,直筒褲穿成了緊身褲,黑色面料像吸塵器,灰撲撲的。走路時懶洋洋擺動,讓人想起河馬。

          太棒了,我說,很好喝。

          她說,你想喝了就可以跑過來找我。

          已經(jīng)有人朝這邊張望,我得走了。我喝酒少,有一段時間酒精在我血液里的濃度更高一點。那是小港離開之后,當(dāng)時交往的女人喜歡LiveHouse,偶爾也去趕音樂節(jié)。那些樂隊的作品參差不齊,有的差點意思,有的差很多意思,底下的人傻乎乎跟著喊,仿佛有太多情緒。人們看上去又憤怒又隨意,又快活又沮喪,又熾熱又低落。到底發(fā)生了什么,這些人略顯瘋狂時會想起什么。這種時候我看著那個女人,發(fā)現(xiàn)一點也不認(rèn)識她。這一切都太奇怪了,一群人待在一起,仿佛有一個大蒸籠似的夢,所有人都在籠屜里,拼命吸收水蒸氣。她的酒量不好,又愛喝,常常變得滑稽又麻煩。失控。我討厭所有失控的事情。跟她分開后,我很少喝酒。

          周一上午我坐在電腦前憋氣

          回到位置上,我沒有動鼠標(biāo),坐著想了一會,想要想明白我在想什么。有一個時刻我扭頭看另一邊,隔壁同事正盯著自己的指甲,然后轉(zhuǎn)頭和我相視一笑。接著她打字,表情有一點凝重,仿佛在造字。

          手機(jī)響了一下,仿佛一個要命的泡泡炸開。靜置一會,沉淀下去,空氣重新歸位,萬物重新分層,我才點亮看一眼。喬光輝發(fā)來的,沒有危險性。他說,晚上去喝酒吧。

          我抬頭看向兩排工位外,他已經(jīng)站在那兒看我。我用夸張的嘴型說不去。他瞪著大眼睛,假裝生氣。不去,我發(fā)微信說。他看了一眼手機(jī),然后五根手指比畫成手槍,瞄準(zhǔn)我來了一下。我挺喜歡喬光輝的。喜歡喬光輝不是因為他不蠢,也不是因為他長得喜人,是因為他總是傳遞出一種訊息,讓我感覺自己在他那里很特殊。

          他甚至?xí)谖颐媲皯n傷。他講完那些傷心話后,大眼睛盯著我,長睫毛無辜晃動。他篤定地說,這些話對別人都講不來,但你肯定是明白的,對吧。

          我會點點頭說我明白。實際上,我有很多不怎么明白。但那種時刻,他需要一個明白他的人,我不介意扮演這個角色。

          我們一起出現(xiàn)在外面的時候,偶爾會有年輕女人找他要聯(lián)系方式。他有時候會拒絕,有時候會給。我問過他這么做的標(biāo)準(zhǔn)是什么。沒有標(biāo)準(zhǔn),他說,看眼緣。不過我覺得他是有的。他倒是從來沒有為此洋洋得意。她們中的一些人后來出現(xiàn)過,很快又不見了。我并不羨慕他,甚至常常替他難過。雖然他不在乎這一點。

          中午,我只想一個人吃飯,于是在喬光輝和田尚佳注意到我之前,悄悄溜掉了。

          電梯里碰到一位男同事,沒有陌生到無需打招呼。聽說他請假一周,回去處理父親的喪事。他還是以前的樣子,只是看起來更中年。畢竟他死了父親,我應(yīng)該言語表示一下,哪怕他早厭煩了這個。我根本管不住自己,話就出來了,急于證明我是個能夠正常社交的好人。我說,回來啦。他說,回來啦。都順利吧,我說。都挺好,順順當(dāng)當(dāng)?shù)叵略崃?,他說。我說,節(jié)哀,肯定很辛苦。他說,謝謝你。電梯到站解救了我們,在大樓門口我預(yù)判了他要走的方向,跟他告別。一個人能從另一個人身邊離開,簡直是人世間最大的仁慈。

          我已經(jīng)一年多沒見過父親了,春節(jié)的時候,我打電話告訴他,我留在廣州過年。他無法接受這一點。但他沒辦法。有幾個月我們沒有聯(lián)系。初夏那會兒他準(zhǔn)備把院子里的櫻桃樹砍了,咨詢我的意見。他說,櫻桃好幾年不結(jié)果了。他準(zhǔn)備栽一棵石榴樹。

          小學(xué)那會兒,春天的某一天,櫻桃突然開滿一樹花,誰都受到美的冒犯,忍不住停下來觀看一陣。之后花瓣凋零,葉子逐漸清晰,青色的果子一天天長大。成熟時,熟透的果子在陽光下透明,仿佛一顆顆小炸彈。每天早上醒來,我爬到那棵櫻桃樹上,直到牙酸才下來。

          我說,好,你看著辦吧。然后準(zhǔn)備掛斷,但他開始關(guān)心我找對象的事。他說,該放手就放手,得去找,實在不行,我給你安排相親也行。

          這個話題不讓我心煩,但他說的完全是另一回事。我敷衍了他,掛斷了電話,又想起小港。過去,偶爾討論未來時,我們一致希望生個女孩。有一回我們做完愛,避孕套掉了,趕緊去藥店買緊急避孕藥。從藥店出來,我們踩著路燈的光回去,她拉著我的胳膊,一遍遍問真懷孕了怎么辦。我不知道能怎么辦。我說,要是個女孩的話,就給她起名叫櫻桃。櫻桃,她說。我們在無人的街道上哈哈笑了很久。我想那是我離未來最近的時候。

          周一上午我坐在電腦前憋氣

          七月的時候,我叫上喬光輝,在黃埔的一個荔枝市場買了糯米糍和桂味。我在網(wǎng)上看到有人說,說普通話會被狠狠宰,但我看攤子前都用紙箱板寫明了價格,所以不確定喬光輝的粵語有沒有起到作用。我用順豐給父親寄過去,他收到后說買它干什么,他不愛吃。后來他告訴我,他給我的奶奶和兩個姑媽都送了一些,但沒給我大伯。

          街上已經(jīng)是過節(jié)的氣氛,萬菱匯和太古匯門口的廣場上擺放著巨大的圣誕樹。我腦子里一直在想剛才說的話,衡量“順利”這個詞是不是用得不太妥當(dāng),畢竟是他爹死了。我想是不是找個時間讓父親到廣州來,帶他逛逛。他這輩子還沒有到過長江以南。吃著豬腳飯時,這個念頭被拋到一邊。

          下午,因為云很大,窗外光一陣一陣的,時間流過去,像斑馬的皮膚。有那么一會,站在打印機(jī)前,等待機(jī)器把紙吐出來,我還在期待晚上,沒有什么具體的事,但已經(jīng)知道不會下雨。

          翻著幾張熱乎乎的紙,我心里盼著出點錯。打印機(jī)老實得過分,一點錯誤都沒有??赡鞘谴蛴C(jī)的錯嗎,如果有錯字,它也只是在正確地一個錯誤。

          回到工位上,我意識到哪里不對。對,曾經(jīng)坐著死者的椅子上,坐了一個陌生人。這個男人像是憑空出現(xiàn),頭發(fā)最近剪短過,正在對我笑。我重新看電腦時,才意識到應(yīng)該回一個笑。

          嘿,你好,我叫蘇鐵。他湊過來,睜著大眼睛笑。他說,我是新來的。

          我順勢把那個笑拿出來。廢紙和殘疾水杯還在那兒,但現(xiàn)在桌子成了他的,我猶豫要不要清理一下。

          我叫何小河,我說,你今天剛?cè)肼毜模?/p>

          是的,他說,他們讓我坐在這里。

          我沒有確認(rèn)他們是誰,腦袋里浮現(xiàn)一團(tuán)面目不清但能準(zhǔn)確意識到的形象。沒聽說部門有招新,但我不愿意多問。他拿起桌子上的紙,饒有興致地看,于是我放棄了收拾的想法。之后的幾十分鐘,我們都沒有說話,但有時候他會靠在椅背上,看我,我的身體捕捉到了他的看。偶爾他也站起來,像突然直起了身體的猿,瞭望一片原野。更多時候,他半藏在自己的格子里,不知在做什么。

          好幾回,我長時間盯著幾張背影,覺得背影一定是個器官,有我尚未參透的象征。若長時間看,就不是看了,一個背影坐在椅子上,像是在抗議著什么。有人碰我肩膀,是喬光輝。他的兩只手架在身前,我猜他剛從衛(wèi)生間回來。他用眼睛指了一下蘇鐵。他說,新人?

          蘇鐵早就等在那兒。他說,對,我是新來的。

          喬光輝點點頭,沒有介紹自己。他說,沒聽說咱們部門進(jìn)新人。

          蘇鐵聳了一下肩膀。喬光輝走了。

          你在做什么?蘇鐵問。他一只手扶著隔板,看我的電腦屏幕。

          我切換到桌面,屏幕是一小塊純綠色。我在工作啊,我說,他們安排你做什么?

          那個人只是讓我坐在這兒,他說,我是說,你的工作是什么?

          我不知道,我說?;卮鸬糜行┥?,他可能會誤會我在敷衍。他哈哈哈笑了幾聲。他說,這倒是,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在做什么,我想。然后殺死這個想法。點開電子郵件時網(wǎng)絡(luò)不知哪里去了,一個藍(lán)色的小信封從深處過來,變大,然后張開封口,吐出一個藍(lán)色九宮格紙片。我盯著它一遍遍重復(fù),蘇鐵也是。

          整個下午,蘇鐵就像被遺忘在了那兒。后來,他的面前出現(xiàn)了一本筆記本,我看他的時候,他的食指和中指夾著一根水筆,來回晃動。筆記本翻開的厚度已經(jīng)臨近結(jié)尾,攤開的那一頁,紙上沒有字。但后來,也許他寫了點什么。

          (未完待續(xù))

          周一上午我坐在電腦前憋氣

          本文摘選自

          周一上午我坐在電腦前憋氣

          《撞空》

          作者:宥予

          出品方:鑄刻文化 / 單讀

          出版社:上海文藝出版社

          出版年:2023-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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